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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持斧来(50)

作者: 莫问名 阅读记录

吕鹤迟一时没有回答,看样子在思考。问他:“若实话实说,免罚吗?”

崔玉节忽然放开手,“算了别说了。感觉你会气我。”

吕鹤迟笑起来,专心帮他换药。

裹伤布一圈圈解开,她手腕上的指痕也缓慢消褪。崔玉节不自觉地虚握住手掌。刚才攥得太紧了,她应该很疼的。

那手腕很细,仔细估算的话……他悄悄在中指上移动着拇指指尖,远够不到第三根指节呢。

“吕鹤迟。”

“嗯?”

“你再这么胆大包天,真的会没命。”

吕鹤迟把视线从伤口上转移到他脸上,“我当然是分人的,不然怎么活到今天。总司使才是,那几个字那几个名,是能直接叫的吗。”

她尽量柔声低语,却包裹不住隐隐责怪与担忧。

他很高兴,嘴上却说:“轮到你一介平民来担心本官,我总司使也不用做了。”他盯着她微垂的眼眸,鼻尖,“你若是听旁人讲起我,应该知道我倚仗的是天子,我怕什么。”

她手上动作停顿,又继续,“那不就是最可怕的吗……”

曾经的崔宝盒难道不得天子宠爱吗?被权力喂养出来的欲望,最终膨胀到吞噬自己。

所以他应该比谁清楚,天子绝不会让他成为下一个崔宝盒。

崔玉节一时无言,直到她将伤口清理干净,重新裹起净布。“总司使刚才问我,在我眼里你是什么人。”

崔玉节的手掌一下子收紧,心想,她可不要这个时候来切脉。

“你是身负霓霞,怀有珠玉,却一心奔入炎狱的求毁之人。”

心脏在这一刻是无声的。

藏得更为隐秘的东西被拨开时,原来是如此庞大,无所遁形的慌张。

崔玉节忽然笑出来,笑着笑着又戛然而止,面孔冷若冰霜:“你莫不是以为救本官一命,就能品头论足当我的良师先贤了?”

自己被戳中要害恼羞成怒了。

就像穆守安每次都说他:生怕别人看不出,又生怕别人看得出,好好一尾金鲤非要当河豚。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可是已经收不回来。

他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同她说话。比如“你为何会这样想”,比如“哪里看出来的霓霞,哪里又是炎狱”,哪怕说一句“你看错了”都好过刚才千万倍。

吕鹤迟沉默片刻,把布结仔细固定好,“绝没有这样的妄想。若是民女看错,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鹤迟希望总司使能长命百岁,”然后望着裹布下的肩伤,“再不受此苦。”

崔玉节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

她为何总是会做些出人意表的回应?

为何要全盘接收他所有恼怒,把他散落一地的慌张收收拢拢再盖好?

就做个司空见惯的寻常女子不行吗?该生气的时候就生气,该害怕的时候就害怕,不要老是让他射出去的箭转回来插在自己身上!

崔玉节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谁的气,到底在气哪一桩。

吕鹤迟一样一样收拾起药箱,说:“鹤迟稍晚一日也回长山寨,若有不适可请左司使来唤我。总司使日后回了京城,千万好好保重。”

他连一个“好”都被堵在喉咙里。

说话啊,无论什么都行,说话啊崔玉节!

崔玉节这辈子第一次恨自己的嘴。然而直到她的身影消失,脚步声消失,他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早膳过后,吕鹤迟听见旅舍外有些嘈杂,应该是砂蓝军护送卫王与崔玉节回长山寨了。

她合上案几上的书本,揉了下眉心。

她最近时常在想,在成为崔宝盒义子之前,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如果没有服过风凝月露,还会像如今这样不惧死、不求生吗?

他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大概是一位嘴巴有些坏,爱出风头但器宇轩昂、意气风发又绝不服输的小郎君吧。若加上时不时流露的自轻自厌,就成了自己所见的崔玉节。

说“我父教我:死不了,就什么事都敢去做。山匪啊,凶徒啊,刀剑毒药啊,无甚可怕。”

说“也许多烧烧香就好了,也可能下辈子就好了。”

说“小伤而已,这胳膊废了就废了,无甚可惜。”

说“我倚仗的是天子,我怕什么。”

所以自己对崔玉节说的那句话,说得太重了吗?

“阿姐……我歇会儿再抄行不行啊……”吕遂愿抄书抄得脖子疼,趴在小案上哼哼唧唧。看她阿姐把搜罗来的药典、古籍都翻完了,“那个美人入夜有头绪吗?”

吕鹤迟微微摇头。

父亲当年有人有钱都没能找到,如今自己一个人更是如大海捞针。

“就那么一句语焉不详的话,连花叶形状都不知道,哪里找得到啊。”她替她阿姐抱怨,“那写得也不像草药,倒像是情人会上传来传去的私会故事。”

“私会故事?”

“对啊!”吕遂愿躺在她阿姐腿上,给她讲自己听见的那些艳情故事,个个都让人脸红心跳,可比那个美人入夜露骨多了。

是啊,写得不像是草药,像话本里常常会出现的志怪故事。

月夜下与神秘美人相遇,与之相谈甚欢,未曾发觉心中情丝已动,想念着美人独枕而眠,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故去多时,幽魂已经不知飘向哪里。

言辞忧伤,却又没有一丝怨恨,反而有种怀念。

剧毒又如何,抚我衷肠即是良药,汝之砒霜,吾之蜜糖。

一生得一情衷之人,即便因她而死也在所不惜。

吕鹤迟蓦地看向小妹:“对啊,如果它写的就是一段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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