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下人跟前不敢,在闻嬷嬷跟前就更不敢了。
这是表姑娘身边的嬷嬷。
别提什么主仆身份,闻嬷嬷转达表姑娘意思时,“恭恭敬敬”的只可能是他许富德!
这会儿,怎么突然反过来了?
极其意外,叫人心慌。
闻嬷嬷笑眯眯看了许富德一眼,态度依旧恭敬,眼底闪过锐意:“姑老爷,时候不早了,姑太太着人请您回府。”
许富德一个激灵,后脖颈全是冷汗。
他好像给侯府丢人了。
哪怕他不曾自报家门,但定西侯府的姑爷躲人家柜面底下……
闻嬷嬷看不过眼来“提醒”他,也是情理之中。
他下意识想要赔罪,但对上闻嬷嬷的视线又顿住了。
人前要脸。
不可以在人前,再丢人了。
许富德挺直了背,大摇大摆往走外,故作镇定道:“久娘寻我,那定不能叫她久等,马车安排了吗?”
见他出铺子,镖师们想要上前,又颇为犹豫。
这来接人的嬷嬷姿态挺拔,举手投足间具是勋贵人家的气度。
先前许富德砸匾额挑衅在先,现在镖头没空管许富德,他们再不依不饶……
尤其是知道传言里久娘那个爹的身份的,愈发不敢动许富德,侯府的嬷嬷不好惹。
不止镖师,看热闹的也互相嘀嘀咕咕,琢磨着这上门女婿究竟上在了谁家,来接人的嬷嬷是如此气派。
两人这一唱一和,把周围人唬住了。
瓷器铺子的掌柜见货物完好,亦不敢拿钱,赶紧把荷包还给许富德。
许富德顶着一口气,想象着两次见陆骏时、那大舅哥的模样,微抬着下颚:“辛苦嬷嬷引路。”
闻嬷嬷却问:“姑爷怎得来这里了?”
“王庆虎做了亏心事,把我硬架来这里,叫我劝久娘莫要翻镖局易手的案子,”有人撑腰,许富德的胆子又大了起来,指了指面如黑炭的王庆虎,“就是他,抢了久娘与岳母的祖业。”
“既是抢了去,那打官司也得拿回来,没有叫外人占便宜的道理。”闻嬷嬷道。
王庆虎一听就炸了:“老子养了久娘那么多年,现在叫外人了?”
“你现在的自己人是方氏和她生的儿子!”许富德嘴快,“哎,那儿子你认是不认?”
王庆虎的脸涨得黑红。
“你混说什么?你想逼死我吗?柳氏不守妇道,你就要把脏水也泼我身上?”方氏哭哭啼啼地骂,“当家的你别听他胡说,这几年我打理镖局尽心尽力,为的不是你吗?”
闻嬷嬷依旧笑盈盈的,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我很是好奇,一个镖头娘子打理镖局,总镖头的娘子为何不打理?”
方氏的哭声霎时止住了,哑口看着王庆虎。
许富德眼神好,看方氏反应,又观闻嬷嬷态度,立刻领会了其中门道:“祖传的家业,打理来打理去,最后传给的都是亲儿子,是不是啊总镖头?”
王大青心虚得没敢看王庆虎,只握着拳要打许富德。
许富德强忍住了没有躲去闻嬷嬷身后,但王大青的拳头并未落到他身上,只听得王庆虎一声吼叫,竟是要与拜把兄弟拼命。
一时间,彻底乱了套。
许富德借机跟着闻嬷嬷离开,等走到街口,他抬手好一通抹汗,颤声与嬷嬷说来龙去脉。
闻嬷嬷听完,道:“你只管回家去,镖局这儿先让他们闹一闹。”
安排来了马车,许富德上车去。
坐在其中,他深深吐了几口气,整个人半瘫在车里。
摆富贵姑爷的谱,真难啊。
他就只是个点头哈腰讨生活的,还是赶紧回去给久娘端茶倒水最适合他。
另一厢,阿薇与闻嬷嬷会合,寻了家香料铺子。
等两人回到燕子胡同,日头已偏西。
马车停在侯府外头,闻嬷嬷正要下去摆脚踏,就听的车夫与人问安,唤了声“王爷”。
撩帘子的手一顿,闻嬷嬷回头看了阿薇一眼。
阿薇抿了下唇,与她递了个眼神。
闻嬷嬷会意,神色如常下车去。
透过掀开的帘子,阿薇看到了外头的人,正是沈临毓。
府前一株银杏,已是残叶稀松,沈临毓站在石狮旁,身边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他的手扶着马脖子,抬眸看过来,视线越过晃动的帘子,落在了车中人影上。
帘子落下,隔绝了视线,但阿薇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审视的视线。
等闻嬷嬷摆好脚踏,再掀了帘子,阿薇再一次迎上了沈临毓的目光。
他丝毫没有回避,又足够大方自然。
“王爷,”阿薇下车站定,“王爷来寻外祖父?”
沈临毓却道:“我来寻余姑娘。”
阿薇轻笑了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王爷里边请,”阿薇客客气气地,“正好我也有事请教王爷。”
沈临毓把缰绳扔给门房上,随阿薇入了侯府,往前厅去。
“刚听说余姑娘出了门,还当今日错过了,”沈临毓一面走,一面似是扯家常般,“正要走了,恰巧遇着你回来。”
“那还真巧,”阿薇淡淡,说得也直白,“出门采买些东西,没想到看了出好戏。”
沈临毓似有兴趣:“什么好戏?”
“安远镖局,”阿薇回道,“以前是我们府里姨娘的家业,叫人谋了去。”
沈临毓脚步一顿。
定西侯府把在外多年的姨娘接回了,这事儿在千步廊传开了,他自然也听说一二。
此时听阿薇平淡的口气,沈临毓多问了一句:“听起来,余姑娘与这位姨娘的关系,好似比侯夫人亲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