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内有恶犬(184)
夏绫侧目看向身边的人,她知道他口中的“变故”指的是什么。那段时候的阿澈是什么样子,她其实也从未探究过,于是同样默默喝了口酒,听他继续讲下去。
“之后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吧,那两年,基本上都在生病,每天都关在西苑的屋子里喝药汤子。那时候也想不了太多,就是希望自己别那么早死,还有就是,有些想家。”
夏绫眉心动了动:“那个时候不是说先帝要调养身子,所以搬去了西苑,怎么你也……”
宁澈摇了摇头:“要调养身子的人,始终都是我,我爹不过是拿他自己当了个借口。先头病逝过一位皇太子,我又这样病病歪歪的,怕传出去,会让朝廷觉得国本动摇。此外,他也是怕太多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让我这寿数更承受不住,才搬去西苑的。”
夏绫轻声问:“那你那两年,都怎么过来的?”
“在床上过来的呗。”宁澈开了个玩笑,语气却又有些干涩,“我那时住在玉熙宫的寝阁里,每日就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太液池,阴晴雨雪,岁月荣枯。也就是那段时间,我开始疯狂的读书。只有在看书的时候,我会觉得我身下的病榻能变成一只可破风浪的船,我也不只是囿于那一室之内。我可以很不谦虚的讲,像钟义寒那种能考上探花的人,在同样的年岁,看的书绝对不如我多。”
“再后来,老天爷眷顾,身子慢慢健壮了起来。身体一好,想干的事情可太多了,想练武,想出宫,想做一个好的储君,也想到西五所去看看,住在里面的人愿不愿意重新接纳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夏绫与宁澈再一度重逢。可西五所的围墙就像是一道天堑,外面的人迈不进来,住在里面的人也自有她的苦衷。而如今盖棺定论,一切都已不会再改变了。
宁澈被他自己戳到了痛处,喝了一大口酒,却仍浅笑着问夏绫:“乔乔,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啊,”夏绫已然有些微醺,“我先把帽子摘下来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她将自己的帽子摘下,又将头发散开,乌黑蓬松的发丝霎时铺了满肩。往日里,她一直在做戴着三山帽的小乔,但此时此刻,她想做回夏绫片刻。
“我那时候想的可简单了,就是想多搞些钱。有了钱,就可以去换吃的,换书,还能去换药。日子能过的宽松些,就有心气期盼着在乎的人身体能快些好起来。”
宁澈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却又忽揉着眼睛笑了起来。他拿起自己的酒壶,和夏绫的短暂一碰:“喝酒,喝酒。”
到后来,借着酒劲,宁澈也不知道和夏绫又说了些什么,总归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过正事倒是没忘,宁潇最后松了口,同意将他那艘船暂时贡献出来。
小铃铛打了个哈欠,它听不懂那三个人你来我往的在说些什么,兀自觉得困了。宁澈摸了摸它的狗头,一手一个将夏绫和宁潇拉起来,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
送走宁潇和夏绫后,宁澈抱着臂又走到那面海防图前,看着东南蜿蜒曲折的海岸线,独自站了一会。
忽而有殿门的一声微响,又有脚步声传来,是有人进殿来了。
宁澈回头,见来的人竟是何敬。宁澈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今晚并非司礼监掌印当值,若非要紧的事,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还会来回禀。
“怎么了?”
“主子,”何敬一见到宁澈,俯身叩头道,“奴婢有事要禀奏。”
宁澈的右眼皮骤然狠跳了两下。
“讲。”
“纪文征纪大人……死了。”
第91章 孤家寡人
◎“瑶瑶,你……请节哀。”◎
宁澈怔了一下,好像并没有听懂何敬的话。
乾清宫内的滴漏声在夜阑人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宁澈忽感到颅内一阵刺痛,下意识摁住了太阳穴。
“怎么回事?”
何敬答到:“今年辽东雪下得特别早,出了山海关,纪大人便病倒了。虽是也请当地的医官救治过,但终究是……没能保住命。”
宁澈抬手,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头皮拽的生疼,借此让自己的思绪能清楚些。
“那人呢?现在是怎么处理的?”
何敬低头回禀:“依照律法,流放的犯人死在途中,当通知其亲眷处理后事。但纪氏夫人同他已然和离,纪家小公子也不过黄口之龄,拿不了主意。故现在遗骨还在辽东,尚未收殓。”
宁澈张了张嘴,一股怒意勃然而起:“纪文征贪的那些银子,那女人和她儿子敢说一分没用过吗?一封和离书撇清关系,是纪文征不想拉她下水,她还真当自己有多清高了!你叫人去告诉她,就说是朕的意思,让那小子给他爹戴够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孝!”
他说得太急,一股病气直冲上喉咙,迫得他不得不弯着身子咳了起来。
何敬一惊,连忙扶宁澈坐下,又去倒水来给他润喉。
“主子,”何敬半跪在御座边,慢慢说道,“南京纪家那边也给了态度,说是戴罪之人,不让葬进祖坟。纪大人这身后事……还是需让至亲来拿个主意啊。”
说到底,这件事是不可能绕过纪瑶的。
宁澈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喉咙,哑着嗓子问:“皇后那边得到消息了么?”
何敬摇头道:“奴婢也是才刚得的信儿,娘娘那边,应该还不知情。”
他见宁澈用指节抵着额头良久未语,试探着问:“主子,要不奴婢先去永宁宫,给娘娘透个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