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内有恶犬(185)
“算了。”宁澈抬起头来,口中发苦,“明天。等明天一早,朕自己去同她说。让朕好好想想吧……该怎么开这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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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前夜喝了酒的原因,夏绫这一夜睡得极沉,翌日醒来时,外面的阳光已密的似乎能将窗帘涨开。
她揉着眼睛起了床,见小铃铛趴在屏风外,架子脚上又被它多啃出了几个牙印。
简单洗漱后,她同往常一样,到宫道里去遛狗。
狗子今日改了路线,甩着尾巴溜溜达达走到了西长街一侧。夏绫遛狗一向很随意,狗想去哪,她就跟着去哪。
忽见着有群人打东边过来。夏绫拽着狗避让到一边,认出那是尚宫局和尚仪局的人。打头的是崔尚宫和杜尚仪,两人皆面色沉肃,步履匆匆。
看样子,这是往永宁宫的方向去的。
夏绫一眼就看到了跟在队伍最末的方苒。方苒如今还并无任何品级,若是连她都跟着,怕是整个尚宫局的人都调动了。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夏绫心中忽有了种很不好的感觉。她在小铃铛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下,让狗先回去,自己却跟上了女史的队伍。
尚宫尚仪两局的人果然去了永宁宫,众人低头站在夹道中,等候着安排。夏绫踮脚向前望去,见门口守着尽是些内侍,都是乾清宫的人。
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宁澈按理说是不会到永宁宫来的。
夏绫轻手轻脚的摸到方苒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袖:“苒苒,出什么事了?”
“绫儿?”
方苒见是她,在袖子下握住夏绫的手,将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娘娘将皇上刺伤了。陛下下了旨,要封禁永宁宫,禁足娘娘。尚宫局和尚仪局负责监禁,是来锁宫的。”
“不可能。”夏绫觉得这也太荒唐了。纪瑶如此恬静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出手去伤宁澈?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瞎讲。”方苒细眉微锁,“听说,皇后娘娘的父亲,死在辽东了。”
夏绫周身如坠冰窟。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她兀自越过人群,走到永宁宫门前。守在那里的内侍认得她是皇上的身边人,没有阻拦,放了夏绫进去。
宫院内的花草幽寂依旧,夏绫尚未踏上台阶,便听到纪瑶近乎破音的话语透过窗格传来:“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你快走!”
殿内,宁澈左手掌心之中被割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淋漓漓的顺着指缝淌下,将衣襟也染上了数点血迹。
纪瑶跌坐在地上,鬓发散乱,目眦欲裂。她紧攥着徐婉双肩上的衣襟,歇斯底里的摇晃她道:“婉娘,你让他走,让他赶紧走啊!”
纪瑶初得了纪文征的死讯,像失了魂一样就想往外跑。宁澈想要拦住她,她却骤然如发了狂一般,拔下头上的发簪,冲着宁澈身上狠狠刺了过去。宁澈抬手要去夺她手中的簪子,被簪尾锋利的尖刺割破了手掌。
徐婉早已被吓得没有了血色,她将纪瑶护在自己身后,俯下身不住求情到:“皇上,娘娘是悲痛过度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要罚就罚奴婢,不要同娘娘计较……”
方才纪瑶那个动作,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她是要弑君啊。
宁澈托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手,叫退了挡在他身前的何敬,仍是凑近纪瑶,弯身蹲在了她面前。
“纪瑶,你听我说。”
在他同这女子相处的漫长且乏味的岁月里,他先是叫她太子妃,后又叫她皇后,这是第一次,宁澈称呼她为她自己的名字。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但是你不要妄图用这种方式求死,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不要这样作践自己。你父亲的身后事,我会让人去料理,将他安葬回故土,一定不会薄待了他。也请你,节哀。”
纪瑶没有看他,也并不说话,只是胸膛在喘息间一起一伏。但宁澈知道,她不可能没听到他方才的话。
“你可以悲伤一段时日,我也允许你在永宁宫中戴孝。但你不要总想着去做超出你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所以这段时日,我会暂时封禁永宁宫,如果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随时让人来找我。”
说完这些,宁澈的话也尽了。他站起身,走出殿阁时,却正看到站在庭院间的夏绫。
夏绫的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伤手上。她走近他,从自己怀中抽出一方手帕,覆在宁澈的伤处,内心一阵阵的疼。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
宁澈苦笑了声:“我不该说自己要做孤家寡人的。一语成谶。”
虽然,自始至终,他都是茕茕孑立,只不过没有今日这般分崩离析。
夏绫眉心动了动:“我进去看看她。”
“乔乔。”宁澈用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了夏绫的手臂。
“仅此一次。今日之后,你不许再踏入这个地方。”
“阿澈?”
“我不想拿这件事情来考验人性。”宁澈说得和缓却不留余地,“她想做的事,你若不帮她,你该如何待她,可你若帮了她,我又该如何待你。”
夏绫微点了下头,她知道,宁澈是不想让她置身到两难的境地里。
两人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个往门里,一个往门外。
已有尚仪局的女史送了孝衣过来,看着那些苍白的绫缎,夏绫的双眼有些刺痛。傅薇过世的时候,西五所都没有挂过白,对待纪瑶,宁澈已是宽厚到极致了。
永宁宫能依旧是一片狼藉,地上还残留有尚未拭去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