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以北(255)CP+番外
关尧站在停尸房,看着面前那具身盖白布的尸体,等到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来的郁镇山。
“把脸上的布揭开。”一个刑警对法医道。
法医立刻上前,将江敏那张已被子弹打碎了的面孔展现在郁镇山眼中。
郁镇山静静地看着,许久没说话。
“厅长,确认身份了吗?”关尧不得已开口问道。
郁镇山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他声音微哑,但神色依旧平静:“是,是江敏。”
“拿笔来吧。”刑警道。
等签了字,关尧上前扶住郁镇山的手臂,把人领出了停尸房。
站在走廊上,郁镇山忽然问道:“有烟吗?”
关尧身上怎么可能有烟?他只好说:“我下楼帮您买一盒。”
“不用了,”郁镇山摇摇头,坐在了拐角处的一条长椅上,他忽然轻叹一声,然后说道,“当年很多人问我,到底为啥要养着春明,为啥不等江敏不闹了,直接把他丢去福利院……”
关尧目光轻动,忍不住接道:“所以,厅长您为啥要养着春明?”
郁镇山莫名笑了一下,他当领导久了,扮演高高在上久了,因此笑容便显得格外珍稀,叫关尧揣摩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听郁镇山道:“大概是因为……我其实一直对江敏心怀愧疚吧。”
愧疚,这对于郁副厅长来说是个稀奇的词儿,关尧自然也想不到,答案竟会是这样。
但郁镇山却重复了一遍,他说:“我的确有愧于江敏,我对不起她。”
人已经死了,再多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江敏活着的时候没能等来郁镇山的道歉,没能看到钱国伟接受审判,死了自然也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起码郁春明是这么认为的。
他一张一张地翻看起了那些照片,其中有些已经模糊不可查,有些还算清晰,清晰的留下,模糊的则被悉数丢在了纸盒子里。
忽然,就在这些杂物即将被收整完时 郁春明一眼看到了一张转诊单,他拿过转诊单,神色一时茫然。
“咋了?”关尧问道。
郁春明盯着那张泛黄的纸页,许久没说话。
关尧凑上前,从头看到尾,他喃喃道:“这是……江婶儿从二厂诊所转去市医做人流手术的单子。”
单子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上面的某些内容到了今天几乎难以辨认,但关尧还是看出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时间是三十三年前的十二月,”郁春明怔怔地回忆了片刻,说道,“她刚怀上我的时候。”
关尧接过这张转诊单,看到了右下角的日期:12月29日。
当时,江敏刚刚怀孕三个月。
“她为啥没有流掉我?”郁春明蓦地说道。
关尧被这话问得心里一咯噔,他捏着转诊单,给出了一个苍白无力的回答:“可能……江婶儿也舍不得。”
“有啥好舍不得的?一个没成型的孩子而已,而且还是钱国伟的孩子。”郁春明语气冰冷,就好像这个孩子……不是他一样。
关尧的心里瞬间升起了一道不好的预感。
果真,就在今夜,郁春明又病了,他先是把晚上吃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然后发起了高烧,直到早晨天亮,温度也没彻底降下去。
“去医院吧。”关尧劝道。
郁春明半阖着眼睛,身上提不起一点力气,他偏过头,呼出了一口滚烫的鼻息:“我不想去,我会好的。”
会吗?这一个多月来,关尧一直对此存疑。
郁春明执意不肯动,他咳得撕心裂肺,哪怕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也会很快从梦中惊醒,关尧实在等不了了,他给这人裹上衣服,准备在除夕这天去趟医院。
郁春明却在这时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说:“我梦见江敏了。”
关尧动作一顿,顺着这话往下问:“你梦见江婶儿啥了?”
郁春明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他说:“我梦见江敏坐在暖气片边上给我织毛衣,她说今年冬天很冷,得多穿点。”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郁春明记不清了,大概是他很小很小的某一年,家里只有他和江敏两个人。
当时的江心很好奇,这件毛衣织好后是什么样子,于是他趴在江敏的腿上,静静地等着。
“我喜欢蓝色。”这小孩怯怯地说。
江敏哼着歌,捋了捋缠绕在一起的毛线团,她回答:“家里哪来那么多线?妈给你打个大红的,妈喜欢红色。”
红色也行吧,江心歪着头想道,红色不衬自己,但是很衬江敏,她皮肤白,哪怕现在整日劳作,也没有改变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孔。
江敏说:“跟关尧出去玩的时候要戴手套,不然爪子上会长冻疮。”
江心稀里糊涂地应下了,然后站在雪地里把自己那双冰凉的手塞进关尧的衣领里,他听见江敏站在楼上喊道:“你咋没戴手套呢?”
我咋没戴手套呢?郁春明失神地想道,我的手套在哪里?
“很冷吗?”这时,关尧问道。
郁春明方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被关尧抱进了怀里,他那双凉得似冰块一样的双手正揣在关尧的掌心,关尧说:“快好了,等输完液,就要好了。”
然后,郁春明还真的好起来了。
除夕这晚,他从医院回家,关尧开着新车,去大集上拉了一箱子的鞭炮。
站在楼下,他把那通红的挂鞭铺在了雪地里。
郁春明从门洞里探出了小半个脑袋,却又被风呛得咳嗽了起来,他只好缩回头,闷闷地问:“啥时候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