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岁(32)+番外
那人神情微漾,再看她身边的薄牢,目中现出了然。
了然过后却是笑了。
他冲着薄牢轻轻眨眼,笑意宛若一个作弄他人的顽劣幼童。
薄牢倏然间就变了颜色。
黑云压顶下,走石飞沙中,方缘近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珠子举至眼前,眸光流转,似稍作赏玩。
尔后他以两指将龙眼捻起,挑衅般向薄牢的方向晃晃,面上笑意不减,手中微微用力。
辰龙脉的定桩,被称镇国之宝的龙眼,一瞬便在他修长的指尖下碎成了两半。
这一切太快,容知给惊到失语。
她不明白,这个曾柔声说着龙眼最为稀有难得的人,为何偏偏就要亲手毁掉他口中的这件珍宝。
亦是在这一瞬,她眼前蓦地一黑,狠狠抽了口凉气,胸前如被白刃穿心般刺痛不已。
薄牢似是给气极了,下唇轻颤,扬声吼道:“……方缘近!你竟敢毁了龙眼?”
祭台下一干人本都一瞬不瞬盯着王相,根本无暇留心方缘近片刻的动作。然而这不知何处来的一声叫喊,有如利剑凭空劈开一切,将众人眼光又生生给拽了回来。
众目睽睽下,两瓣碎掉的珠子被方缘近信手就丢在地上。
“龙眼……?”
皇帝是识得龙眼模样的,不可置信了好一会儿,才愕然拍案,目眦尽裂吼道,“来人、来人!给朕将这逆贼捉住,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容知身旁的锦衣卫即刻就一拥而上,御前府卫前军亦是冲着圜丘拔出刀来,她扶住隐隐作痛的心口,刚抬一步,左肩就被薄牢狠狠给握住。
“你去做甚么?我早与你说过千遍万遍,那就是个祸害,现在你可信了?”
龙眼已碎。头顶上闷雷滚滚,天际间厉光闪烁,容知无话可说,也不再动了。
眼看快要被团团围住,狂风中,方缘近冷然一笑,扬手将身边的燔柴炉挥倒在地。
祭台上本就洒满了酒,那炉内烧得正旺的柴棒落出来,一瞬就将遍地烈酒点燃,再借一把风势,整个圜丘,火光冲天!
耳边是季行远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护驾、先去护驾!”
围着祭台的锦衣卫们登时撤下,向着上首奔走过去,将一张龙椅围了个水泄不通,踟蹰向着太和殿的方向退去。
熊熊火海中,浓烟滚滚,王左相岿然不动立着,只看住数丈外的方缘近,嘲弄一笑:“方大人,你一门心思对我王家赶尽杀绝,可想过终有一日会报应自身?”
方缘近上前两步,双眸不兴波澜。
他轻声道:“那相爷与王公子害阿知深埋地底那时,又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王相满面的错愕。只是还未来得及出声,祭台正中的汉白玉石立柱轰然坍倒,又是砸碎数个酒坛。猛火借风一瞬席卷而来,将他与那份错愕通通吞噬于炎海。
余下四角的立柱亦是摇摇欲坠,不出片刻就接连砸在地上。火势终是波及到圜丘之外,群臣、侍卫、宫娥们纷纷抱头鼠窜,杯盘狼藉,案倒椅翻,场面登时大乱。
容知只看着方缘近。
看他在这场仿若能焮天铄地的大火中,向她轻轻望过一眼,唇口微动,像是说了句话。
容知看出来了,他说:“阿知,都结束了。”
第028章 梨花如雪
说完这一句,方缘近避过身旁燎燎火海,旁若无人般迈下圜丘。
天昏地黑,墨烟滚滚,他的身影瞬间被吞没。容知愈发心悸难忍,浑身的血都凉了个透。阴森寒意一寸寸逼进骨髓,她向前迈过一步,再撑不住,一头栽在地上。
薄牢本欲去追方缘近,却看眼前人多手乱,若就任由容知这么趴着,那下场不是被人踩死,就得被火烧死。
他稍作权衡,深深叹息,拽住容知的手臂将她扶起。
方缘近走进御花园,朱栏边上,瑶叔几人正焦躁候着,见他出来,都舒出一口气。他向着宫门的方向行去,身后零零落落追上来几个侍卫,刀剑声响过稍许,园中就又静下来。
少去喧哗,他垂下眼,发觉花开正好。走在这一片姹紫嫣红中,没来由就想起那日的情景。
方缘近头一回见容知,也是在春日的花园里。
彼时,钦天监监正容韵已是第三回 拜访方家府邸,他终是耐不住这人苦苦相劝,同意自他手中接下监正之职。
还记得容老宽慰一笑,郑重道:“那么三公子,我家那个难管的小畜生,老夫可就托付给您了。”
这话说的郑重其辞,方缘近却不以为意。
他问:“只不过不能出京而已,何谈托付?”
容韵道:“那孩子看着乖巧,实则心气儿野的很,饶若不严加看管,终有一日会出大疏漏。”
长谈过后,两人自正厅而出。行至花园,就见一个少女站在梨树丛中,正仰着脑袋痴痴望着花开满树。
听到动静,她在如雪绚烂的花团中回过头,遥遥冲他们粲然一笑。
方缘近有点恍惚。
园中的花开花落他已看过十几年,然而眼下尚才发觉,这片梨树竟是这般惹人意动。
容韵在他身侧轻咳一声,意有所指道:“看见了吧,这孩子就是这么野。”
方缘近不解道:“赏花弄蝶而已,何来野不野之说?”
容韵却深深叹息:“以她的立场来说,绝不可想赏花便赏花,想弄蝶就弄蝶。”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是那时,少女拿看花的眼神望着他,盈盈笑道:“我叫容知,我们两个以后得总在一处吧,那你喊我阿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