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岁(82)+番外
雨帘中,来人现了身。那老者跟着他们进来,眉鬓皆白,目色雪亮。他身后跟着一众随侍,两个巴掌都数不完,个个板着一张脸,厉着眼光死死盯着她。
老人旁若无人般于桌边坐下,侧目打量着屋内陈设,淡淡开了口。
“何必摆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呢?老夫原本只想使些温和手段,拿了东西便走。”
方缘近微微错一步,挡住容知的身体,惹得那老人眉梢不快地一挑。
“温和?祖父是打算以万花蚀骨迷晕阿知,然后挖出她的眼睛吗?”
听到这句话,还有他这声称谓,容知心口寒了寒,却见那老人首次正眼望向自己,缓声道:“正是。”
他的语气非常坦然,仿若要做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就如吃一顿饭,摘一枝花,拍死一只蚊蝇般不足挂齿。
方缘近垂下眼睫,浅浅笑了笑,可容知却能感知到,他生气了。
他转向她道:“阿知,我送你的那把匕首,你可带着?”
容知踟蹰一瞬,还是自怀中将雀喙摸出来,递到他手上。
见到那把墨黑古朴的刀鞘,方渐庭眯起眼睛,道貌岸然的面色沉了下来。
他身后最近一人脱口道:“雀、雀喙!三少爷,您真是让这妖女惑了心智,竟连……!”
他的话说不完了。
一弹指间,方缘近将匕首拔出,扬手就是一掷。青白色的刀刃疾射而出,直直穿透了出声那人的咽喉。
鲜血蓬勃而出,那人双手按住伤口,不可置信般死死瞪着眼睛。方缘近只淡淡望着他,长长的睫毛盖着眼中深深的戾气。
“砰!”
那人上半身砸在小几上,直挺挺倒在方渐庭侧边。猩红的血液顺着桌角而流,一滴滴淌到地上,不过须臾,就汇成触目惊心的一大滩。
厅中众人惊呼不止,后退连连,面上惧色掩都掩不住。再没人敢出一言,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闲庭信步踱到尸体边上,方缘近俯下身,一把将雀喙拔了出来。血液喷出,溅几滴在他纤尘不染的月牙白衫上,显得极为不相称。
方渐庭终是再端不住架子,胸前起伏剧烈,似是给气得不轻。
“孽障!你少失怙恃,是老夫教养你长大。而今到了羽翼渐丰之时,你反倒要欺师灭祖不成?”
方缘近盯着雀喙上的那一抹红,一瞬不瞬。
他想起天权扒在尸体堆里哀嚎不止的情景,想起瑶叔几人最终血肉模糊的模样。
“羽翼渐丰?我的羽翼,不是早被您亲手折断了吗?”
风从门扇外吹进来,潮湿的雨气寒凉。隐隐约约的,容知还是能闻到奇异的花香,让人上瘾般的香甜,深吸一口,愈发困倦。
方渐庭扶着椅背起身,双目忌惮地盯着那把匕首。
方缘近道:“祖父,回京去罢,它在我手上,你们赢不了的。”
方渐庭依然沉着,用力哼道:“老夫不信,你还真敢对我动手不成?”
方缘近目光轻轻掠过容知的脸,他低声道:“我会的。”
方渐庭狠狠皱起眉,后面一人轻步上前,俯身道:“家主,三思啊。雀喙可不同于一般兵刃,只要是被它伤到,即便是您,那都得没半条命啊。”
只要是被雀喙所伤,伤口就不会愈合。
光这么一想,就骇人不止,一屋子的人皆是战意全无,恨不能躲得越远越好。
“你们出去。”方渐庭向身后命令道。
他话音一落,十数人拔腿就落荒而逃,转瞬就没了影。
容知悬着的心还是放不下,看到对面的老人面上挂出一个冷笑。
“这丫头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你豁出命护着?”
方缘近默然不语,气势并无一分松懈。他这时只是暗暗祈盼,盼着今夜能快一点过去。如是过了子时,就不再是不吉利的三月十七,那样就能证明,命运已被他改写。
然而方渐庭的下一句话,却令他不得不动摇。
“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这孽障擅自动用秘术,根本就活不长了!就算你今日保下她又怎样?你还能守她几天?等你死了,老夫照样挖她眼,要她的命!”
容知的面色骤然巨变。
她猛地转过脸,就见方缘近也望过来,满眼都是歉疚的神情。而歉疚下掩盖的,是磅礴杀意。这杀意让她再没办法袖手旁观。
她没法眼睁睁地看着,看方缘近为了自己,要手刃他的亲生祖父。她没法看他从君子端方,沦落成大逆不道。
于是她带着愈发昏沉的脑袋,走到方缘近身边,紧紧握住他拿刀的手。
“我好困,累了。”她道,“我们走罢。”
方缘近微怔一瞬,望向她。
容知将手握得更紧,掌心中透出坚定的力度,眼中却闪烁着央求。
方缘近叹出一口气,手中匕首入鞘。
“那就走罢。”
对怒目的方渐庭视若无睹,他就牵着容知的手,带着她向门外走,有如闲话家常道:“阿知,你可知我们现在走了,往后你的日子,还是不会风平浪静?”
容知也轻飘飘道:“到那时候再说罢。我没骗你,我是真的困了。”
她眼珠转转,瞟了瞟身后的方渐庭,拽住方缘近的手臂,伏在他耳际道:“那个人总归是你的祖父。你答应我,不要做那样的事。”
方缘近眼里闪过动容,而后又改换上晦涩。“可但凡有一日,若只剩下阿知你一个人,我怕……”
容知用力摇摇头。
“只要活着,在这人世间,我们总要经历纷争搏杀、刀光剑影。可即便血溅泪洒,我也不愿让你背负上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