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一定要滥用吗?”
“权力不滥用还有什么意思?”沈瑕轻嗤,“难道努力往上爬是为了给君王尽忠吗?”
“未必是为君王,也可以是为百姓。”
“我没那么伟大,”沈瑕提醒姐姐,“另外,我觉得你正在喝的酒是用来祭天地的。”
沈乘月鼓着腮帮子看了妹妹一眼,又看了看地面,似乎正犹豫要不要把这口酒吐出来。
沈瑕察觉姐姐的意图,嫌恶地盯住她:“不许吐!”
“你可真麻烦。”沈乘月咽下酒液,白了她一眼。
“话说回来,”沈瑕对她的抱怨恍若未闻,“虽然我不打算参与县试,但我也帮了你一个忙。”
“你做了什么?”
“我让人散播了一些谣言,以便说服京里那些贵女,秀才功名是新风尚,而且必将盛行于世,风靡一时,”沈瑕边说边示意下人给姐姐上了一坛新酒,“就像她们发丝间的珠钗、裙摆上的挂件,能给她们增光添彩。”
“很有趣的想法。”
“反正我是不耐烦讲什么大道理,再说也没人爱听。管它什么法子,能起效便是,上个月你运回来的那批很丑很花哨的孔雀蓝裙子不也是这么卖掉的?”
沈乘月接过下人呈上的酒壶:“我承认我运用了一些技巧来说服大家孔雀蓝是新风行,但那些裙子也没那么丑吧?”
“太艳了,伤眼,我每在街上看到一次,就想回家打你一顿。”
“你可以试试。”
“……总之,”沈瑕深吸一口气,“道理是一样的,那些贵女总能带动京城风尚,她们动了,就会有人跟风。”
“就算这风尚其实是由你来灌输给她们的。”
“当然,”沈瑕颇为自矜地用眼风扫了姐姐一眼,“你和皇帝千难万险地开创了女子科举,转头却发现压根没有女子去考县试那多尴尬,不管能不能成,至少得让她们踊跃参与一下。”
“也好,”新事物为人所接受总要一个过程,就算她们暂时还察觉不到其中的意义,只是跟风也没什么,重要的不是手段,而是目的。沈乘月望着法场,提醒妹妹,“行刑了。”
沈瑕不再开口,专心去看行刑。
铡刀高高悬起,又猛地落下,溅起一片血花,人头像一只只鞠球一样从肩膀上滚落下来,性命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被从躯体中抽离。他们无头的尸首被堆在一旁,下一批等待砍头的犯人又被押上了台,抖如筛糠般被按在了刑台上的血泊里。
血从台上流了下来,漫延到街面上,挤到最前面看热闹的百姓连忙要躲开,但人挤人的场面哪有躲避的余地,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液浸湿了鞋底。
几朝以来,法场一向被安排在最热闹的街口,也许就是为了让众人来观刑,以便震慑大家切勿作奸犯科。
眼下的震慑效果就很不错,随着一批接一批罪人被砍杀,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人群中逐渐有人脸色发白。
看台上的沈乘月深呼吸:“很久没闻到这股熟悉的气息了。”
“怀念?”
“一点也不,我又不是疯子,你呢?”
“我也不是。”
百姓们原本看得兴高采烈,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头落地,却渐渐也有些不忍。尤其当铡刀渐钝,其中一人一刀未死,在剧烈的惨叫声中又迎来了第二刀时,人群中至少有半数移开了视线,不再盯着刑台去看。那终于被剁下来的人头骨碌碌地滚到大家脚下,双目圆睁,似乎在瞪视众人。若不是实在挤不出去,这些百姓大概已经选择退场了。
沈瑕伴着血腥气饮茶,无动于衷。
有些百姓臂上挎了只篮子,里面装着烂菜叶、坏鸡蛋等物,准备向刑台上投掷。但除了最开始扔出去两个鸡蛋,这些人再没有动作。
整个刑台已然一片猩红,这氛围着实太过可怖,有的犯人被架到刑台上时一个趔趄,跌在了血泊里。
刽子手不得不暂停行刑,重新磨了刀,又稍稍清理了一下刑台。他们把大桶大桶的清水泼在台上,一连十几桶,才勉强冲刷掉一层血迹,继续行刑。
除了落铡声、人头落地声,场上渐渐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连血液流淌的声音都清晰地传入了众人耳中。
在这样的一片安静中,看台上那阵笑声就显得有些过于惹人注目了,所有人都不由顺着声音望了过去,连监斩官也是。
发出笑声的是沈瑕两人,这阵笑声的起因,是沈乘月忽然想起一个有关砍头的笑话,而这个笑话恰巧戳中了沈瑕的笑点。
“快闭嘴吧!”沈瑕给了沈乘月一击肘击,“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逗我笑吗?”
“有点不合时宜?”
“只是有点?”沈瑕花了大力气压下嘴角,感觉肋骨都在发疼,“底下还在砍头呢,大家都在看我们!”
“抱歉,我也不想让大家把我们当成两个麻木不仁、漠视人命的疯子。”沈乘月叹了口气,带着知己难觅的落寞闭上了嘴。
沈瑕靠回椅背上,她本来想把这场行刑当作某种与过去告别的仪式,放下一切迎来新生,也许再落一滴泪什么的,但被沈乘月这么一搅合,很难继续维持严肃。
好在开启新生其实本也不需要什么仪式,不需要什么特殊场合,只要她愿意,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事实上她的新生已经开启,她的胜利早已奠定,这场行刑本就没有多么重要,不过是对她的胜利的一个附加嘉奖罢了。
行刑持续了很长时间,前排围观的百姓们鞋袜都已经被血打湿,不知他们会不会再回想起这个混着血腥气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