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125)
他本是净居寺的僧人,慧心通明,却因为触怒了上皇,于是被囚禁在了这高塔之中,不得外出。
九层宝塔,如若牢笼。
宁离始终也不能忘却,当时在建初寺里,五愧大师第一次见他,脱口而出的一声“归猗师弟”。
竟然是把他错认了。
难道他与那位归猗,容貌间生的竟有几分相似么?
还有那时在廊檐之中、壁画之前,五惭大师在旁不言不语看了许久,直到听到他喃喃自语,这才出声应答。
当时只觉得两位高僧面貌和善,言辞可亲,后来一回想,才惊觉,处处都是异样。
同在建邺城,俱是佛门中人,若果有交往……也应当有交往!
吴彦之那卷《春归建初图》上,不是便绘着么?!
忽然间听到脚步声,正在朝着这里靠近,宁离擦灭了手中的碧海燃犀灯,悄无声息躲到了珠帘后的一侧。不知道这深夜里,是什么人会来这偏僻荒凉的净居寺,又是什么人,竟会来登这琉璃塔。
。
漆黑的夜里,忽然响起一声长长的佛号:“阿弥陀佛。”
那声音……
宁离立刻辨认了出来,是白日里与他不欢而散的归喜禅师。他还道自己离去后归喜禅师独自登了塔,未料想,却是深夜前来。那一声佛号之后,老僧久久不曾言语,只听见人之呼吸,缓慢绵长。
这老僧的功夫,怕是并不怎么样……
宁离胡乱的想着,却也知道此时自己并不方便现身,因此在暗处耐心的等着。
过不得多久,珠帘后终于亮起了一抹橙红的火光,伴随着袅袅的檀香,馥郁浓烈。
这是在作甚?
宁离抬眸望去,只见错落而模糊的影子,在那罅隙间被拉长。那时在塔下他见归喜禅师的言辞神情,无比强硬,此刻在这塔上,听得一声唱出的佛号,却是似悲叹,似惋惜。
那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终于听得归喜禅师开口,老僧嗓音粗粝:“我本不该来,只是今夜难寐,实难忍住。”
“我这不该来的人来了,那该来的人却没有来。师弟,他的那个脾气,是被谁养出来的性子。他那样子……他可真是一点儿都……”
。
这说的,难道是他么?
宁离颇有些迟钝的想,可为什么听归喜禅师的意思,彷佛他成了那该来的人?
珠帘之后,老僧的末音消隐而不闻,但宁离猜测,那吐出口的词,大抵不是糟糕,就是顽劣。白日里才起了那一番冲突,归喜禅师看上去气的很了,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能有什么好话。
宁离原本也没什么指望,更不央着归喜禅师定要美言几分,只是疑惑随之生在了心头。
听那语气,总不能是归喜禅师还很想带他登塔来这处小小的佛阁罢?
他还想听归喜禅师还有什么话,然而出乎意料,佛阁陷入了沉寂。
老僧端着油灯,枯槁而沉默,一点斜影拉长,并不知他心中思索何。
宁离耐心的等着,珠帘内外,一时俱寂静。长夜漫漫,万籁悄悄,他无意识想到,看来归喜禅师与此间的主人一定大有渊源,否则不会深夜前来。又想到两人本是师兄弟,关系好些也无可厚非。就这么胡乱的思索了会儿,忽的听闻脚步声,宁离蓦地回神,这才发觉,原来阑干之外,已是月上中天。
银辉落地,脚步渐远。
直到那动静彻底远去,宁离终于闪身入内。
离了点亮的烛火,珠帘后再度变得黑魆魆,直到宁离擦亮碧海燃犀灯,终于再照亮这一方天地。
一蒲团,一小案,除此之外,几无其他。
宁离目光落下,只觉得这地方,实在是朴素极了,几可称得上是简陋。若说在下方仰望时,只道是琉璃塔辉煌夺目,那么在塔内的这一方空间,却是截然不同的风貌。清苦,简朴,不难想像,此处的主人,生前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这地方委实没有什么好看,也着实没什么稀奇。若说是要满足好奇心,一望之下,也该扫兴而归。
然而宁离不知为何,却迟迟的没有挪动脚步。他忽然间上前一步,到了那小案之前。
案上空旷,并无笔墨书卷,想来就算从前在此译经,也早已经被收拾归整,不见从前的痕迹。
檀香还未曾散去,袅袅的萦绕在鼻端,然而又有一般轻淡的气息,若隐若现,夹杂在其间。
宁离半跪在案前,手指无意识间按上了边沿,忽然间愣了一愣。他垂眸望去,方才落指那处,颜色微深,彷佛被什么浸透了一般,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与旁边一般无二。
那是……
若果没有错,那是碧海燃犀灯落下的烛泪。
。
翌日。
两仪殿中,裴昭正在听底下人的回覆。
那侍卫自净居寺出来后,心知这位世子身份贵重,不敢擅自处置,悄悄寻了张鹤邻说明。得令去了杨府后,又被吩咐了御前觐见,如今正是要将杨府中所闻所见,一字不漏的报给御座上的君王。
他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裴昭听罢,倒是有几分惊讶,说道:“哦?当真备了一箩筐?”
那侍卫答道:“正是,杨世子初时有些不情愿,只嘀咕着什么被拉上了贼船。但到底还是备下了纸钱,托属下带给宁世子。如今马车正在大通门外候着。”
裴昭在净居寺外留下些熟面孔,便是以防宁离有事,如今晓得宁离千辛万苦传些话出去,只是为了让人置备纸钱,不免有些啼笑皆非。更料不到的是,这杨青鲤也是个糊里糊涂的,不仅不问前因后果,还当真依言行事,整整备上了一箩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