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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今天跑路了吗(162)

作者: 死鱼论文 阅读记录

再者,归喜禅师……应当也不怎么喜欢宁氏,前番的几次相处,也能感觉出来了。

既然如此,他不若也装着不知道罢。

从梅林里出去的小径还有许多,宁离转身便要换一条道,然而离去之前若有所觉,回头一望,果然见归喜禅师正将他望着。

退了好些步,那灰色的僧衣也离开了视线,可依旧觉得那道目光,仍旧落在后背上。

归喜禅师为何要这样望着他?究竟心中又在想些什么?这位禅师脾气古怪,说话也古怪,其实不是很令人想要靠近的。可他到底是归猗的师兄,想必从前两人在净居寺里时,归猗一定多得他的照拂。

老僧祭拜之时,伤感语调彷佛还在耳边,声音嘶哑,不掩怀念。宁离犹豫了好些时候,还是转身,沿着最早选定的小径。那尽头,灰色僧衣果然还不曾离去。

宁离作了揖,说道:“大师,外面才下过雪,冷得很,你还是先进屋子里去罢。”

归喜禅师心中微讶,他在这梅林间其实并未做指望,浑没想到,宁离竟还会原路折返,还会开口劝他入屋避寒。

但此番老朽身躯,早已不畏惧寒暑。

他心中微微叹着,面上并不显,只打量着这去而复返的小郎君。一身雪白的狐裘,通身并无金玉装饰。头上用一根朱红的带子扎着,眉目宛如冰雕玉琢,眼眸澄澈,神采莹然。侧首间怀抱的两枝梅花曳曳不定,却像是云上天宫,烟岚雾气里莳花的小仙君。

仙姿佚貌,莫不如是。

他生的确实是很像师弟,只是眼形要更加纤长些,还有双眉微微斜挑,应是随了宁王。

寺中垂首打坐之时,尤为相似,几乎要教人以为,便是师弟正在跟前。

只是声音清脆,又或说清甜。只要一听得开口,立时便会从幻梦中清醒过来。

“大师不冷么,快些到屋里去罢,小心着了凉。”

归喜禅师唱了声佛号,目光落到那两抱梅花上,道:“‘春近寒虽转,梅舒雪尚飘。从风还共落,照日不俱销。’[1]踏雪寻梅,宁施主好雅兴。”

宁离:“……”

等等,这什么跟什么,说什么“春近”,又道什么“雪飘”?!

他就知道,不该回这条道上!又开始拽弄文辞了!

宁离属实头大,可对侧禅师还等着他回呢,勉强道:“大师也好诗兴。”

归喜禅师一时也哑然,宁离七情上面,语气里那勉强,真是半点都不难听出来。

宁离与归喜禅师之间,着实是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他此刻还心虚着哩!更加后悔为什么鬼迷心窍的回来了。他掰扯道:“大师是来寻行之的吗?唔……他家中有事,今日先回去了,大师若是有事,不若去暖阁里等等。”至于他,那当然是不会去那处暖阁了。

却听归喜禅师问道:“他回了哪处?”

宁离顿时间卡壳,这他能怎么答?于是搪塞道:“他并未说与我知晓,大师还是不要心急,暂且耐心些罢。”

他这般回答,其实并不出乎归喜禅师的意料。

哪里是想要问裴昭究竟去了何处?分明想知道的,却是另外一桩:宁离知晓裴昭的身份吗?

那是身居神器的皇帝,御极海内的君王,翻手可令人生,覆手可令人死。

帝心似海,君威难测。

如今瞧着,两人情谊相好,融洽和乐。陛下对于宁离确然是真心维护,可是当年,上皇也一般的将宁王引为挚友。

昨夜里那一问,陛下说还轮不到他来发问。可那并非是闭上嘴巴,心中便可以轻轻巧巧揭过的。

他见过师弟与宁复还的情状,若当年只是为朋为友,只怕后来,也不会落得那般惨烈的结局。

如今冷眼看着,彷佛已经有一些征兆,可那一头,宁离分明还懵懂不知。

如果下一剂狠药……

归喜禅师哑声问道:“世子当真知晓他的身份吗?”

宁离顿时扬眉:“想必禅师自是知晓了,却不必在我面前卖弄。”

归喜禅师心道,自己如何是心存卖弄,不过是想要挑破真相。然而这一时,却见得宁离的面上,已经有一些警惕的神色,似是将自己提防。

“世子为何这样防着我?”

“是么,大师看错了罢……”

还是不肯承认。

他真正应该提防的是谁?当真应该小心的是谁?自己这一身枯槁,又能够妨碍他些什么?真正该小心对待的,却全然不妨!

当真是彻底颠倒。

如今情意重,自然是万般皆好,而一旦浓转薄,那厌弃与恚怒,哪里又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

归喜禅师又唱了一声佛号,不知为何而沉重:“世子不曾听说过‘分桃’的故事吗?”

宁离呆了一呆。

这彷佛是魏王与龙阳君的故事罢?他依稀是听说过的,可归喜禅师为何突然提起来?

老僧的目光有些难以看懂,却无端端要刺人深处似的。宁离迟疑的想,难道归喜禅师想要说的是,他和行之,行之……

宁离心里乱糟糟的,被搅做了一团,还没想得出个所以然来,忽然间,心中一跳。刹那间,他陡地抬头,望向北侧,然而视线之中,除却梅林院墙,什么也望不见。

那举动反常极了,归喜禅师心生不解。分明此刻,四下安静,并无半点惊扰。可他分明又看见眼前这少年郎,竟是嘴唇都有些发颤。

“世子?”

“……行之出事了。”

话音未落,人影渐悄。倏忽间,梅林枝梢晃动,花落雪转后,那玉骨晶莹的少年,瞬时已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