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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长夜(46)

他猜测,或许她并非表面那样喜欢独来独往。

贺砚舟转回头瞧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两人各自安静吃着水饺,朱序那盘较少,后来看他意犹未尽,那种厨艺被肯定的小小虚荣感莫名升起,一激动又分给了他一些。

总共也才二十几个,最终被他吃掉了一半还要多。

贺砚舟已经八分饱,放下筷子,人向后靠去:“怎么没跟家里人一块儿过年?”

朱序一顿,从无声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说:“我爸还没消气。”

“我记得好像是他把你打伤的。”

朱序下意识摸了摸额头,那道伤口早已愈合,现在只剩下浅浅的疤痕:“是啊,但前几天回去看他,还是被他骂出来了。”

贺砚舟无声凉笑了下。

“你相信这世上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吗?”大概是从被梁海阳逼到去轻生开始,到后面的摊牌和离婚,贺砚舟都知情,也或许两个人的关系,没重要到必须去遮丑,所以她讲起那些破烂事才没觉得多难堪:“我爸厌恶我,但我知道没有具体原因,他看着我的眼神就毫无感情,这大概就是不爱吧。”

“有你后妈的参与?”

“根本不需要她发挥。”

贺砚舟看向朱序。

她没有面对着他坐,一开始就把小圆墩搁在茶几的一旁,两人中间隔着沙发扶手,他只看得到她的侧脸,她此刻神情极为平淡。

她又说:“我爸只做过一件令我感恩的事,就是没有阻止我读书,并且出钱让我念完了大学。”她坐

在小圆墩上,托着下巴,矛盾道:“所以我觉得,人性还挺复杂的。”

贺砚舟没接话,将杯底的红酒一饮而尽,直身又倒一杯,顺便也给朱序添了些:“那你家里其他人呢,我是说……”他顿了下。

朱序明白他想问什么,暗暗掰着手指数,可实在太久远了,一时没数明白:“我妈离开十几年了,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子,印象中是个极其严厉的人。”

“对你很严格?”

“是啊,学习上达不到她的要求,免不了挨揍的。此外还逼我学钢琴,后来又转琵琶,还学过游泳、古典舞、射击,但她离开后都半途而废了。”

贺砚舟沉默着,想象着一脸婴儿肥的小人儿奔走于各大兴趣班的忙碌样子。她童年虽不轻松,但大概是比现在幸福的吧。

朱序拿起高脚杯,稍稍抿了一口:“讲件离奇的事,我妈癌症晚期,有天临城下了很大一场雪,她忽然从床上爬起来,非要去楼下扫雪,拦都拦不住。”她顿了顿,扭头看贺砚舟:“你知道吗,她把楼下的雪全扫干净了,我在楼上的窗口看着,凑巧是个规规矩矩的长方形……后来那块地方摆了她的灵棚。”

贺砚舟身体一僵,呼吸屏了两秒才恢复如常。

小小的客厅里有些气闷,他向下拉了拉高领衫。

朱序察觉到什么,起身去开窗。

冷空气扑进来,伴着炮竹燃放过后的刺激气味,也是新年时才有的味道。

本不该旧事重提的,她心上的伤口不知被撕开缝合过多少回,每次想起都是一次凌迟,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渐渐麻木,最后母亲的样子也愈发模糊了。

只是今日非同寻常,她内心大抵是有些孤单和想念的。

又在面对贺砚舟时,总是莫名其妙地产生倾诉的欲望。

她坐回来,想找些轻松的话题。

正绞尽脑汁,只听他道:“六亲缘浅是福。”

朱序不自觉瞧向了他。

“无论对已经逝去的人,还是健在的。”他说:“别太执着他们的爱护,一世缘罢了。六亲缘浅,修的是两不相欠,你看淡些。”

朱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难免觉得震撼。

她低下头,稍微往深想便有些难过。

可情绪尚未发酵,只感觉眼前晃来一道影子,她蓦地抬起头,他倾着身,手臂在她头顶迟疑了片刻,改而并起中指和食指,往她脑门上迅速一弹。

朱序痛呼了声。

他却笑起来。

她揉着脑门,思绪由混乱过度到清醒状态,暗暗气恼这人边界感不强,却完全忘记两人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

贺砚舟笑完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你这电视能看吗?”

“能。”

“看看晚会。”

朱序听命打开电视,随便一个频道都在转播春节联欢晚会,现在正演小品。

客厅安静下来,老艺术家们表演得十分投入。笑料比较密集,但朱序稍有分心,不时会从观众的笑声中分辨出贺砚舟轻轻一声笑。

笑过后,他前倾身体,从桌上拿了什么吃。

朱序余光看到,一转头,不由抿住了嘴。

是她吃剩的那半个覆盆子蛋糕。

因为家中只有自己,她起先便没将蛋糕切块,是用小勺直接在上面挖着吃的。不仅切面有些恶心,被她嘴巴抿过的小勺也还残留了奶油。

他却眼睛看着电视,一勺一勺,吃得不紧不慢。

朱序挪开视线,猛然间意识到,两人的关系暧昧不明。

“多巧,跨年和除夕我们都一起。”他忽然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朱序再次看向他,他目光仍然落在电视那边,意识到她看来,也转回视线,“这蛋糕什么口味的?”

“你吃不出?”

“很少吃。”所以不太了解。

朱序说:“覆盆子。”

他点了点头,又吃一口,似乎对这个味道相当认可。

朱序忍半天了:“勺子是我用过的。”

贺砚舟笑问:“借我用一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