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依山来(16)
“我感觉没有问题,医生也说了,坐火车不影响。”
“你那是坐一趟火车的事吗?到了乌鲁木齐还得折腾。”
“我可以在乌鲁木齐歇一晚。过几天就是古尔邦节了,我想赶过节前回家。”
古尔邦节在新疆是团圆的重要节日,尹山能理解他想回家团聚的心情。
“实在急着回,那我送你吧!”
“不用。我已经联系过阿依木了,她说她开车陪我爸爸来乌鲁木齐接我,到时回伊犁,我就在她车上躺着,不碍事。放心好了。”阿麦尔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再占用尹山的精力,这段时间以来,尹山为他所作的,他认为他是无以报答的,感恩不尽。
在阿麦尔的坚持下,两人最终商定坐两天后的火车到乌鲁木齐,买了一张下卧票,可以随时躺卧。
回新疆前一晚,尹山开车带阿麦尔去江边,沿着珠江边走了一段。
傍晚下过一场急雨,风轻云淡,对面的广州塔清晰闪耀。
阿麦尔看着这城市夜景,就像他曾躺在草地上看晚霞一样,但心境已大不同。
“这里的灯很漂亮,就像我们那里的晚霞一样。”
“城市的霓虹,今天是这样,明天还是这样,不会变化,看久了,也没有了期待。伊犁的晚霞不同啊,那种绚丽会消散,可在另一个傍晚,又会变化成另一种形状和颜色出现,从来没有一模一样过,每次都有期待,对吧?”
闪耀在眼里,两人心里念想的却是伊犁。
“也不知道阿朵斯在干嘛,这个点我们那边天还没黑呢。”阿麦尔想阿朵斯了。
“你离家这么久了,小家伙一定望长脖子了吧。”尹山也想阿朵斯了。
“你以后还会去伊犁的吧?阿朵斯一准盼着。”
“当然会去啊,是我向往的地方。我还想以后去那里盖上几栋小木屋,做个民宿什么的,好好体验体验那里的生活。”
“真的吗?你真的有这个想法?”阿麦尔眼睛比周边的灯火还亮堂。
“不是现在,以后的事吧,梦想的事。”
第二天的火车时刻,是从一个清晨到另一个清晨,中间还有一个清晨。阿麦尔将坐上长达48个小时的火车回乌鲁木齐。
早上7点,广州东站,尹山买了站台票,送阿麦尔上车。
阿麦尔的行李不多,只带了车上的用品。尹山会把其他的物品快递过去,免去阿麦尔路上脊柱的负重。
在尹山送别的眼里,晨光洒满这带有瘢痕的轨道,一声鸣响,火车徐徐开动,这个曾在黯淡中徘徊的哈萨克族青年,已走入一片阳光地,踏上归家的路。
两天后的清晨,乌鲁木齐火车站,提前一天到达乌鲁木齐的巴特尔和阿依木早早来到,买好站台票,在站台等待。
火车还有五分钟进站,巴特尔心跳加快,那双常年累月放牧时抓缰绳,挥鞭子,布满老茧的双手,一直交叉在胸前揉搓着。他凝望着铁轨延伸至远方,他的期盼也将从远方而来。
一旁的阿依木打电话给阿麦尔,细心叮嘱他别着急,车停了后等别人先走,慢慢来。
火车终于来了,在一节节快闪而过的车厢中,巴特尔和阿依木追寻的目光落定在了阿麦尔所在的车厢号上。两人疾步迎了过去,在车门口边上等候。
这节车厢走出的最后一个人,是阿麦尔。
“人在这儿呢。”阿依木开心大喊。下台阶时,两人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人平安落地。
巴特尔看到儿子挺直的脊梁,激动得想拥抱上去,拍拍儿子的背,又想起手术伤口,落在半空中的手缩了回来。
“阿麦尔,这太好了,太好了,你变化了很多……”巴特尔看着儿子已平坦的背,欣喜又心疼。
此时,阿麦尔拥住了父亲的肩。父子俩都不曾想过,他们的人生中会这样的一刻,拥在一起,感受无限的希望。
“帅小伙,你高了很多欸,本来就长得帅,这下更不得了啦。” 阿依木噙泪喜悦,伸手拍了一下阿麦尔的肩。阿麦尔感激地对她笑了笑。他眼中这个聪明、有活力的表姐,是他从小就很佩服的人,是亲朋当中是最特别、最能干的那个,家里很多事都有赖于她的帮忙。
阿依木知道阿麦尔的变化对舅舅一家意味着什么。阿迪娜常和她念叨,这些年阿麦尔背上鼓起的包就像是家人心头的包,就连巴丽亚在家里说起她疼爱的侄子时,也总是一脸忧虑:“阿麦尔这可怜的孩子,将来可怎么办呢?以后怕是很难找到个姑娘了,太可怜了。”现在,这个包在家里每个人心头消散。
阿麦尔一路上讲述着在广州治疗的细节,听着“尹山”这个名字不停地在父子俩的对话中出现,感受着父子俩的感激,阿依木好奇起这样一个人,到底是有多不同。
回家的轨迹很长,但阿麦尔终于平平稳稳地在古尔邦节的前一天回到了家。他迫不及待地向尹山发起了视频连接。视频里,巴特尔和阿迪娜在阿麦尔的一侧,阿朵斯在他们后面兴奋地跳着往上蹿,连喊“小山哥哥”。
全家人一起向尹山道出真诚的感谢和节日问候。隔着屏幕,尹山能感受到一家子此时团聚的幸福。他们在节日里告别了过去,迎接了新的生活。
此刻,尹山心里也充满希望,自己也该与过去挥手告别了,像阿麦尔一样,勇敢选择,开启人生新的阶段。
这个深夜,他又拿出了尹想写的信。
“你的热爱绝对不会只限于篮球。生活中一定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你去找寻、去体验。等到那个时候,你热爱的便是你的生活,而不仅仅是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