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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依山来(2)

作者: 沁渔 阅读记录

“一周前去世的,叔叔,是生了很重的病。”尹山深吸了一口气,缓了一下情绪,真诚地看着巴特尔的眼睛。

“叔叔,抱歉爸爸他没有和你们说起过,他是想和你们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不想你们忧伤。我来这里,是想和你们说声谢谢,谢谢你们对他的照顾。妈妈说爸爸他在这很快乐,没有遗憾……”

此时的巴特尔,已完全听不进尹山后面的话,脑子里被“去世”这个残酷的词反复撞击,明明前不久还好好的,两人坐在一起聊谈天说地,聊马聊羊……那些画面让他有些恍惚。

阿麦尔用哈萨克族语向阿迪娜转述这个悲痛的消息时,眼里蒙上了一层泪。一家人互相说了几句喃喃的、尹山听不懂的哈萨克族语,然后低头沉默。阿朵斯睁着不知所措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沉默一阵后,阿迪娜抑制不住抽泣声,转过身不停抹泪。

尹山感受着空气里的悲伤,这些天来他一直无法抽离的悲伤。

过了一会,巴特尔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孩子啊,我不能相信啊。”然后缓缓走出毡房。转身瞬间,尹山看到他满眼的黯淡。

巴特尔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毡房后的草地上,那里背着光,一片寂静与暗淡。他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烟,放进嘴里,许久才拿打火机点上。点燃后的烟头冒着星火,在这黑暗里忽暗忽明,掉落的细碎火花,被这微寒的夜风吹散,又瞬间消失,彷佛一下子被吸进这旷野无边无际的黑洞。

他回忆起那些过往,想起尹想对一家人的种种恩惠,痛苦地埋下了头。

八年前夏天,这个原生态的村子有着与世隔绝的宁静,只有像巴特尔家这样的原哈萨克族住民和零星的旅人。

阿迪娜那时怀着小阿朵斯九个月,在家里做馕时突然羊水破裂,有早产迹象。巴特尔慌忙找来接生员。接生员一看形势不对,心慌判定自己处理不了这种早产,叮嘱巴特尔得马上把阿迪娜送到县城医院。

距离羊水破裂已过了几个小时,接生员说如果在十二个小时内不在医院做处理的话,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会缺氧。巴特尔打电话叫县城的救护车,救护车说上山下山来回得一天,天黑了下山也很不安全。巴特尔急得抓了狂,为了抢时间,扶着阿迪娜站在路边找车去县城,等了半个小时,没拦到一辆车。

夫妻俩蹲在地上,正生绝望时,眼前出现了尹想的车。那是尹想第一次来这里,一个人从县城出发开了四个多小时,刚刚到达。

看到路边的巴特尔拼命挥手,尹想把车停了下来。那会的巴特尔还不会讲汉语,用渴求的眼神看着尹想,指着路边痛苦蹲着的阿迪娜,比划着,满头大汗,喘着气,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

尹想只听懂了“县城”两个字,看了这情形,就推定他们是想去县城的医院生孩子。他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打开了车门,和巴特尔一起扶着阿迪娜上了车,并教阿迪娜平躺在车后座。

上了车的巴特尔看着已安心下来的妻子,再看看尹想,那一刻,他就像看到从天而降的神,心生无尽感激。

那个时候,从村子到县城的路还没有现在这么平整,要盘旋着下行几座山,弯急路窄,有些坑洼,何其难行。尹想刚刚艰难上山,现在又无停歇地返回,身体的疲劳和心理的压力可想而知。

虽一路颠簸,但总算有惊无险,夜色前,阿迪娜终于顺利地被送进了县城的医院。

医生明确地告诉巴特尔,因胎儿未足月,羊水破裂时间长,哪怕只晚来一个小时,孩子都很难保住。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不是尹想的帮助,就没有现在的阿朵斯了。小家伙逐渐懂事,他自己经常念叨着是尹想叔叔救了自己的命。

善良、质朴的一家人,不知如何表达对尹想的感恩,每年都盼着尹想的到来,盼着经常聚聚。

尹想每次来,阿麦尔和小阿朵斯都粘着他到处跑。这么多年下来,巴特尔还学会了普通话,他和尹想之间,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尹想自第一次来便沉醉于这原生态的村子和雪山。在这里,他完成了很多出色的摄影作品,对待巴特尔一家,他也以他的方式尽显照顾。

这里没有丑与恶,没有争与斗,没有这个世界的各种吵吵闹闹和纷纷扰扰,只有雪山,河流,森林,草原,云和杉,风和月,星和雪,马和羊,以及哈萨克族人的坚毅和对生活的热望。

尹想患病后,他不愿无助地躺在冰冷的医院,不忍看着张瑶和尹山守着自己的哀伤,通透的他,选择在这开阔的大自然中,安静地归去。

(以下图片为作者新疆旅居时拍下的六月份的伊犁旷野)

第二章 父亲的信

巴特尔去年新建的小木屋就在毡房的后面,一共两间,一间阿麦尔兄弟俩有时会住,另一间,巴特尔说是为这里多起来的旅客投宿而设的,其实是为了方便每年尹想过来住,从来没有做过其他旅客的接待。

晚餐后,阿麦尔带着尹山走进这间木屋。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一米八的床,床头对着一扇双开的玻璃窗,挂着蓝色的窗帘布,旁边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制圆茶几和两张小木椅,床的一侧靠墙还有个木制的落地衣帽架。屋子虽然不大,但摆放整齐,干净舒适。床头靠着的隔板后面是一个小卫生间,洗刷、淋浴都很方便。

“这间屋子,叔叔和阿姨住过。我妈妈常常收拾,只是有时候水压不稳定,有什么需要你就喊我,我就睡隔壁。”阿麦尔腼腆地对尹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