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355)
以往她是侧妃,唐璎是太子妃,她见了唐璎是要行礼的。后来她成了贵妃,而唐璎一朝被贬,沦为庶人,她原以为她再无翻身之日,却没想到两年过去,她又以都事的身份杀了回来,独自在朝堂闯出了一番天地,成了正三品的副都御史,而她……临了却被自己的郎君降为了最末位的答应。
无论从前多风光,如今她终于看清,后宫女子的荣辱,不过是男人的一句话罢了。
因面容损毁,有辱圣视,陆容时今日特意戴了一张幂篱,发饰间雍容不在,丰盈的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挽着,衣着也变得极为朴素,只一双明亮的翦水秋瞳直勾勾地盯着御座上的男子,眼神中透着落寞与不甘。
她近日轻减了不少,脸颊比从前小了一些,身材纤细而修长,远远望去,倒似一朵柔弱的杏花。
唐璎冷眼瞧着丹陛下的女子,虽未搭腔,心里头却比谁都透彻。
她一生清正,未曾害人,却也不会对加害自己的人怀有宽容之心。
而此刻,天子的声音只会比她更冷——
“下令将你禁足之前,朕曾说过,此生不愿再见到你。而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老死冷宫,要么......”
他狐眸微敛,默然扫过眼前的女子,眸光中透着漠然,“主动来向朕请辞。”
听到“请辞”二字,陆容时似是再也绷不住,呜咽一声过后,珠泪顺着眼眶急涌而出。
“妾嫁与陛下九载,向来尊陛下为君,以陛下为天,此生也只剩陛下一个倚仗了!您让妾出宫,无异于让妾去送死啊!”
黎靖北懒得听这些,方欲喊人将她撵走,却听唐璎道:“所以你今日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似是没想到唐璎会突然搭话,陆容时愣了愣,再次将目光挪向高台上的女子。眸光交汇间,她猛然瞥见了女子脖颈上的红痕,那斑斑点点的赤意,于她而言是无声的羞辱,胸中不由涌起汹涌的恨意。
她咬了咬唇,默然压下心底的情绪,垂眸恭敬道:“妾只是觉得,章大人这无名无份的,如昨夜那般留宿天子后宫,若是传出去......怕是不大好。”
黎靖北冷笑一声,讥嘲道:“你倒是耳聪目明,即便身在冷宫,也对朕做了做了何事了如指掌。”
听了这话,陆容时彻底慌了。
打探君王的行踪可是大罪,她方欲解释,却听唐璎又道:“所以呢?你认为本官留宿南阳宫不妥,那么你的建议是?”
似是终于绕到了自己想说的话,陆容时眼眸顿亮,立刻摆低了姿态跪地恳切道:“妾恳请章大人辞去都察院的官职,正式入主坤宁宫,似当年一般,与妾一同侍奉陛下!”
她停顿了一会儿,似是怕唐璎不愿般急急补充道:“章大人放心,妾在冷宫的那些时日日日都在自省。妾对自己以往的行为深表歉意,并发誓往后定尽心侍奉帝后,绝不为非作歹,放刁把滥,若有违枉,不得善终!”
她说得这般激昂、无私,原以为自己的这番话会令两人动摇,岂料等了半天,却只等来唐璎的一声嗤笑。
高位上的女子步下丹陛,俯身凑近她的脸,清洌的嗓音透着刺骨的寒凉。
“封谁做皇后是陛下的决定,岂容你我插手?况且比起坤宁宫,我更愿守在都察院,而你......”
她望着她,眸中闪过惊人的冷意,“凭什么让我辞官?”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除了你,没人敢参朕……
唐璎说完便走了回去。
陆容时抬首打量着宫阶上的女子,四目相对
间,忽地被她眸中的锐光一刺,心头竟没由来地升起一阵恐慌。
在她的记忆中,唐璎淡泊,寡言,独立,不与世争,永远一副温吞娴静的模样,她鲜少见到她如此凌厉的一面。
于她而言,做官真的如此重要吗?
陆容时猜不透唐璎的想法,却能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女子与三年前那个初入官场的章都事有了很大的不同。
不......不只是章都事,她都有些记不清唐璎昔年做太子妃时的模样了。
经年过去,东宫里的岁月与她而言已然有些模糊。
印象中,那个女人始终谨小慎微,不争不抢,态度上不仅对她们这些后妃淡淡的,就连对太子也提不起劲,她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雍容闲散,从容自洽。
那么,她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呢?
她不知道,她在这深宫里熬了太久,满心满眼都是君王的喜与怒,已经太久没有关注过其他的东西了。
她是大家出身,凭借父亲的名望,若是嫁人,早该过上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的日子,何苦来这宫里受尽委屈。
想想过去的那九年,她的眼里只有君。夫君、君王是她的天,大过一切。
她研究时兴的衣料头饰,只为让君王眼前一亮,多看自己一眼,她日日洗手作羹汤,也只是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退了那么多,忍了那么多,却连踏入南阳宫内殿的资格都没有,遂只能趁君王早朝的空当等在他去往太和殿的必经之路上。
寒冬酷暑,日晒雨淋,极端的天气下,她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直到膝盖发麻,牙齿打颤,御辇上的人却始终不曾为她驻足。
她的含情脉脉,竟换不回男人一个不屑的眼神。
君王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她明白,这是她的夫君对她的报复,只因他伤了他最爱的女人。
他是对弈的高手,自来通经纬,懂时局,又怎会拿捏不了她?
他深谙大吵大闹不会令她退缩,避而不见也不会将她的热情浇灭,唯有日复一日的漠然,才能让她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