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372)
她的孙子他最懂。
她的病是顽疾,又是急症,每回发病时,床头都要有人守着。利芳很孝顺,为了照顾她,一连几日都不曾合眼,风雨无阻。然而,她去岁病危时他却迟迟没来探望,不仅如此,竟连封慰问的信也没有……
自那时起,她便猜到了。
“阿芳入仕前我便警告过他,官途叵测......”
说起早故的孙儿,老人平淡的双眸中难得染上了几分落寞。
须臾,那落寞又转为了豁达的笑。
“这也是他的命,怨不得旁人。”
九娘悲痛至极,似是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心头升起莫大的愧意。
“对不住!老夫人,是我骗了您!”
“——你莫自责。”
老媪打断她,轻柔地拨开她额间的碎发,眸中的笑意转而染上了几分怜惜,“好丫头,你将我照顾得这般仔细,想必也是看在利芳的面儿才会如此。他既有如此大的福报,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九娘哽了哽,忽而想起章寒英曾经说过的话——
利芳因家世贫寒,性子古怪,从小便不遭人待见。不仅如此,还因他肤色太白,常常被人嘲笑为女子,受尽欺负......
想着即将要见到的孙儿,老夫人弯了弯唇,眸中闪过释然的光,迎着九娘悲痛的目光温声道:“阿芳一生孤苦,便是连朋友也交到没几个,老身从未指望她能讨着媳妇儿……”
九娘闻言泣不成声,“老夫人,我......我……”
她连着“我”了好几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似是知她所想般摇了摇头,颤巍巍地抬起手臂,默然拭去她眼角的泪。
“知道世上有你这样的姑娘疼过利芳,老身死而无憾了。”
此言一出,九娘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只一个劲儿地搂着老媪细瘦的肩流泪。
老夫人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双臂微弯,似是想回抱她,却实在匀不出半分力气了,越到最后,力道越来越轻,眸光也逐渐开始涣散。
“还有阿......那位章大人。”
她急喘着气,声音飘渺,透着虚浮,“你告诉她,感谢她让老身多撑了几年,还有缘见到了利芳的媳妇儿,从前的事儿......让她不必......愧疚......”
九娘却是不解,“您在说些什么啊?”
老夫人摇了摇头,眸光落在药房的方向,似是不愿多说。
九娘便只当她是病糊涂了,迟疑片刻,却还是保证——
“您放心,我会转达的。”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只须臾,便欣慰地阖上了眼。
恰在此时,窗外天光大亮,黎明的暖意洒了进来,案台上的蜡烛却彻底熄灭。
唐璎回来时,九娘已经叫了水,正红肿着眼为榻上的老媪擦洗身体。
老媪的神情十分安详,乍看似是睡着了。
唐璎的思绪有些混沌,许是心中伤感所致,她顾不上去看榻上的人,只觉浑身无力,疲乏至极。
迷迷糊糊间,竟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转醒时,口中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回甜,想来是方才在药房所染。
唐璎皱眉,嫌弃地咂了咂嘴,心头升起一阵厌恶——
她喜甜不假,却极为厌恶这甘草的味道,遂抿了抿唇,拿起桌上的瓷杯便要漱口。
就在这时,九娘走了过来。
她瞧着似乎将将哭过,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大,神情隐在日光下,满面皆是颓丧。
“老夫人......去了......”
简短的五个字,重逾万钧。
唐
璎缓了下呼吸,饶是早有预料,胸口仍然不可避免地泛起钝痛。
须臾,勉强挤出一个笑,“老夫人年近古稀之龄病逝,也算高寿了。”
九娘却是摇头,“大人不必宽慰我,老夫人方故,我这头还有许多后事儿要办,实在没空伤感。”
江临、利芳、老夫人接连离她而去后,她已经学会了坦然面对生死。
这何尝不算成长的一种?
唐璎拍拍她的肩,动了动朱唇,却也说不出更多宽慰的话,只道:“如此便好。”
九娘便不再多言,只抬眸望着天,眸中划过一抹清浅的笑意,如雨后春杏,灼灼其华,绚烂而坚韧,却又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卯正了,大人该上朝了。”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章“少给我装糊涂!”……
咸南的早朝设在卯时,却也因时节的变化而有所差异。
若逢春夏,卯初一到便开朝了,然而到了秋冬,则会推迟到卯正。
此间虽已入春,怎奈春寒料峭,连日不开,偶有疾风忽至,寒雨潇潇,官道变得湿滑难行。天子体恤下臣们行路不易,故又将朝会改回了卯正。
许是被老夫人的死影响了心绪,自太医院出来后,唐璎的精神始终有些萎靡,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腿脚虚软,上朝后亦是如此。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一阵耳鸣声过后,她稍稍清醒了些,深吸一口气,却听见头顶上方似乎有人在唤她。
“章大人……章大人……”
唐璎循声望去,与丹陛前的一名小太监四目相对。
是喜云。
看来方才唤她的人是他。
视线再往上,落进了一双深邃的狐眸中。
高座上的帝王正姿而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气度恢宏,面容冷峻,就那样明目张胆地望着他,目光炽热,眸色含忧。
“章卿可是身体不适?”
此言一出,满殿的臣工皆朝她望来,颜色各异。
唐璎有些尴尬,清咳一声,强撑着身子拱手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