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57)
“是啊。”
黄袄男子叹了一口气,思及自己往后的境遇,不由面露担忧,“先是经魁,又是布政使,最后是礼部侍郎...一场秋闱死了这么多人,一级比一级大,衙里的人都说今年的乡试有邪佞作祟,实为不详。”
他后怕地咽了口唾沫,“此番我虽中了举,可偏偏是在今年,也不知往后的仕途会否平坦。”
青袄男子听言却不以为然,“都成举人了,你就偷着乐吧。即使来年会试落了榜,你还可凭着乙科的出身入朝为官,怕什么。”
“也是。”黄袄男子笑了笑,“一会儿就去求个平安符,保我来年顺顺利利的 。”
说完,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走得太久,膝盖有些痛,唐璎靠着道旁的松树歇了一会儿,回想起方才黄袄男子的一席话,不由陷入沉思。从莳秋楼出来后,她就去府署辞掉了仵作一职,是以并不知晓朱青陌昨夜身死的消息。
她不信鬼神之说,听那两人的描述,猜测朱青陌应是死于箭美人之毒。而且...这毒恐怕也是他自己下的,从他父母并未被族中之人为难来看,黎靖北也算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越往上,山道越发陡峭。
层峦叠嶂中,灵桑寺隐于山腰的古松之间,似菩提山的守卫者,远离尘嚣,古朴幽然,令人心生敬畏。
越过熟悉的大门,唐璎紧了紧头上的斗笠,与守门的小僧道明来意后,径直去了明藏的禅房。
“您来了。”
她到时,明藏正在禅房中同别人说话,见她来了,圆圆的眸子微微弯了弯,指着面前的紫裘男子道:“施主您来得正巧,这位公子也是江施主的友人,此番也是来寺中寻人替他超度的,贫僧便将你们二人安排在一处了。”
明藏本是她的师兄,她诈死后,明藏知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便以“施主”相称。他眉毛动了动,压低声音意有所指道:“师父和明尘、明觉两位师兄都去给刘员外做法事了,两位放心,江施主...不会受到打扰。”
江临的死轰动一时,她做法事的事要是被有心人知晓,免不了会被拿去做文章。
唐璎明白明藏的好心,感激地点了点头。
一转眼,她又看向一侧的紫裘公子,这人她有些眼熟,正是上山时走在他左斜方的那一位。这人当时听见前面的两位公子谈起秋闱受贿一事时,还瑟缩了下肩膀。
唐璎有些诧异,江临竟还有其他朋友?
她一拱手,正欲对他施礼,那人也恰巧抬头,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愣。
“是你…”
见到她,封嗣十分惊讶:“原来你真是江兄的朋友...”
唐璎疑惑,旋即想起她用“圆木警枕”的典故策反他时,用的好似正是“江临朋友”的身份。
“其实不是。”
案情落幕,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是江临父亲的弟子。”
封嗣微愕,还想再说些什么,明藏走了过来,“两位施主,请跟我来。”他将两人引到做法事的偏殿,道信和江临的骨灰已经在吉位上摆着了。
唐璎合掌跪下,对封嗣示意:“先开始吧,莫误了时辰。”
“好。”
明藏念完《大悲咒》,用七金纸过火持咒,招请佛、菩萨、金刚护法降临。
“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佛国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净…”
明藏的吟诵声充斥着整个大殿,庄严而祥和,听的唐璎不禁有些恍然。超度的仪式她十分熟悉,修行时她就常常帮别的施主做法,还是熟悉的地点,熟悉的《高王观世音真经》,这本经书她曾为他人吟诵过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
她曾答应过师父,将来他若圆寂,她会亲自替他超度。唐璎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还俗,只能以施主的身份替他做法事。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惭愧。
超度的仪式很长,程序繁杂,对于正常人来说会有些煎熬,唐璎却习以为常,反倒是封嗣,他昏迷后才醒了没几日,身子本就没好利索,这儿更是摇摇欲坠了,即便如此,他仍然强撑着跪了数个时辰,直至明藏念完最后的《吉祥诵》。
唐璎看向他,“你要实在觉得不舒服,就去厢房中歇会儿。”
仪式结束时,封嗣早已面色如纸,双膝直颤,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没有听唐璎的,翻了个身,一屁股坐到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多谢姑娘好意,不过不必了。我还要去受枷刑,一会儿就得走。”
他这一说,唐璎也想起来了,黎靖北对封嗣的数条惩罚中,确实有“贡院门口枷号两个月”这一条,执行日期恰巧就是今日午时起。
思及此,她心下有些复杂...这会儿离午时不到一个时辰了,封嗣一会儿还要去受刑,他想必是为了今日的法事才会拖着病躯卡着点赶来的...
明藏已经离开了,封嗣却显得十分疲惫,坐在地上直喘着粗气,一边揉着发麻的双腿,一边羡慕地望着建安的方向,目光迷离,“我嫡弟,今年二十三岁,是嘉宁十九年的探花郎。”
唐璎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也不打断他,认真地听着这个被世家放弃的庶子剖白心迹。
“我弟弟从小就聪明,读起书来天赋异禀,又是嫡室所处,向来得族中长老的喜爱。”封嗣说起自己弟弟时,眸中含光,神色中满是骄傲,未见丝毫嫉妒之意。
“我虽为封家长子,却是个妾室生的,不仅出身不显,更是同辈中读书最差的那一个,饶是父亲四处延请名师,日日苦读,却仍旧无济于事。那时我便想,勤或许是能补拙,却也不能让人成为天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