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58)
“升贡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难如登天,国子监就更是痴心妄想。”他笑容有些苦涩,“我这一路走来,好容易从县学熬到府学,仅仅只是为了维持生员的身份,每日都要起早贪黑,勤学苦读。可即便如此,我仍不免时时提心吊胆,唯恐每月总评时被除名。”
不肖他说,唐璎也知道,生员被县、州、府学除名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封嗣若当真因为成绩考核不合格被而除名,不仅会在同辈中抬不起头,更会让整个家族蒙羞。
“你...”
封嗣笑了笑,目露欣慰,“即使我是个再不成器的哥哥,家弟却一直对我很好。每回我考的不错,他都会送一只纸鸢来鼓励我,我们一起约定,将来要同去建安做官…”
日光洒在雪堆上,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他微微眯起眼睛,遥望着那座远在千里之外的梦幻浮都,胸中酸涩,“谁承想,他刚及冠就成了探花郎,而我如今年近而立,却连个乡试都过不了。”
听完封嗣求学的经历,唐璎微有动容,又想起死去的江临,心中酸涩不已。
“封嗣,世间并非所有人都如你弟弟这般天赋异禀的。”她顿了顿,喉咙有些哽塞,“更多的,是江临这样的人...”
听到这话,封嗣将目光转向她,神色有些疲惫。
唐璎蹲下身,凝视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我从未经历过科考,是以不能武断地说你方才那番话是无病呻|吟,可就我所观察到的士子来说,大部分都是天赋平庸的普通人…”
她摇了摇头,“封嗣,你看到的还是太少了。”
唐璎走近他,“你莫因自己的庸碌而自伤,诚然如你弟弟这般出身高贵,读书又聪明的人是极其幸运的,可谁又说你不是幸运的那一个呢?”
封嗣一凛,没有说话。
“令弟这样的奇才其实十分罕见,你不过是被自己生长的圈子蒙蔽了双眼。”唐璎抿了抿唇,“你身为世家子弟,接触到的人尽是俊杰,让你觉得能够中举是再容易不过事,实则不然...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像江临那样既无出身,又无天赋的人。而你身为封家长子,至少还占了家境优渥这一项,而仅仅这点好,便足以胜过万千,至少不用为温饱发愁。”
“你错了,即使是你口中的‘庸才’,读书的天赋都比我好。”
封嗣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你居然说江临天资一般,他可比我强多了。”
说起故友,他目露伤感,“你可知道,每逢月考,我只有借了他的笔记才能勉强过关,他家中并无余钱延请名师,完全是自学成才的。他不仅能自学,还能将知识融会贯通、归纳总结给我。这样的奇才,哪里平庸了?”
“你说江临天赋异禀?”听到这话,唐璎属实是气到了,不禁冷笑一声,“看来那日‘圆木警枕’的故事我算是白讲了。”她吸了一口气,“先不说江临平日里读书有多刻苦,就凭他以录遗生员的身份入围秋闱这点来看,就绝不是什么天纵奇才。”
封嗣一惊,猛地转头看向她,“你是说…”
“没错。”唐璎点头,眸光犀利,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若非靠着秋闱前的录遗临时补录进来,江临一开始连参考的资格都没有!”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卷一完)“我会尽己所能……
“不可能…”封嗣面色如纸,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水。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唐璎正视着他,“封公子是走正常程序获得乡试名额的吧...如此看来,你的天赋或许比江临还高一筹。”
封嗣嘴唇发白,顾不上小腿的痉挛,“咻”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会,他明明…”
唐璎凝视着他,“你是想说他为何天赋不如你,却还敢将笔记借给你,对么?”
封嗣点点头,唐璎注视他,面色清寒,“那是因为他一直都拿你当挚友啊...他从前的能力或许在你之上,可一个普通人,自学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
封嗣震惊地低下头,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表达点什么,终究却没能说出口。
“鹿鸣宴上,江临指桑骂槐,连先帝都敢影射,却独独没有点出你的名字,这是为何?”唐璎摇了摇头,“你舞弊的事,他其实是清楚的。”
封嗣一惊,“什…什么”
唐璎叹了口气,“我之前去过一趟贡院,发现江临的号舍恰好就在蒋其正旁边...你想啊,若是蒋其正的号舍内有雪碱水的臭味传出,第一个闻到的会是谁?”
“怎么会...”
她站起身,清锐的眸子睥睨着他,“封嗣,你与江临互为挚友,交往甚密,你敢保证他从未从你身上闻到过相似的气味?”
封嗣咬紧唇,眼皮狠狠地颤动着,突然就想到了秋闱前的那个午后。
那日,焦大人刚给他送完雪碱水,那东西味道太浓,他怕家里人闻到,于是支开了所有仆人偷偷跑去偏僻的后院,准备用分了层的酒囊将雪碱水和阿魏水依次灌入,两日后再带进考场。
岂料,他方灌完雪碱水,一抬头就迎上江临好奇的目光。
“封兄,你在做什么?”江临见他往酒囊灌不明液体,好奇问道。
江临是他的发小,平时来府中是不用递拜帖的,他的院子江临也可自由出入。挚友造访,他本应高兴的,只是那时他实在心虚,只想速速将他赶走。
“没…没什么,我今日有点事要忙,江兄你先回去吧。”
“那怎么行?”江临拧眉,“秋闱就只有两日了,我们约好了今日一道复习的,前几日我说的那道策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