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幻(76)
黎靖北颔首,“她有这个才学,担得起。”顿了顿,似面有憾色,“只是改革并非易之事,若想推她去做更高品级的官,朕还需努力。”
他的目标很明确,女官机制改革的基石就是开办女学,女学推行都受阻,那他就从男女混合制的学院着手,先将部分女子力量渗入进去。
唐璎佩服这位君王的韧性,同时也心痛于月夜的遭遇。
她曾经的这位侍女,原是嘉宁年间的状元,后因不知名的原因入了宫,被她选为了侍女。月夜此人为人谨慎,话不多,从不与她袒露心迹,也甚少替她分忧,份内的事却做的很周到。她与月夜虽算不得亲近,但毕竟相处了四年,乍闻故人死讯,说不伤感是假的。
寿安康,李有信,刑部员外郎,月夜,朱清墨,仇瑞,葛留…这么多条人命,朝夕之间说没就没了…无形之中似乎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扼住了咸南的咽喉,亦或最高统治者的咽喉。
她看向黎靖北,他一身紫色华衣,身形颀长,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案上的残菜。宫灯下的他俊容中透着安逸从容,似乎世间万物都抵不过面前的这一桌饱饭。
唐璎明白,机敏如他,未必不曾察觉到这临近的危机,只是任何东西,与他“天下大同,物阜民安”的政治理想相比,似乎都算不得什么,就连她也是如此...
“怎么了?”
黎靖北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稍显窘迫地问道。
唐璎摇摇头,忽然问:“陛下怀疑傅君吗?”
黎靖北夹菜的手顿了顿。
她这一问问到了重点,傅君是刑部尚书,而死掉的那些人,除了朱青陌和都察院的两位佥都御史外,似乎都与刑部脱不开干系。
黎靖北意有所指道:“李有信原先在漳州不过是个推官,搭上齐向安后,他将自己的元妻,也就是李书彤的母亲贬为了妾,转而迎娶了齐向安的女儿齐素怡为妻,生下了“嫡女”李悦,李悦及笄后,又嫁给了傅君。”
唐璎愕然,李书彤的身世她早有耳闻,可没想到那个抢了她母亲正位的女人竟会是齐向安的女儿齐素怡。
又是齐向安...那个伙同朱青陌间接害死江家父子的人…唐璎捏紧了拳。
朱青陌临死前曾向黎靖北坦白过,虽然科举受贿一案是他策划的,但箭美人之毒却是由齐向安提供给他的,他不知道毒是从哪儿来的,也不敢去问,每月只会乖乖地等着齐府的人将毒药送来,必要时再为自己牟私。
黎靖北彼时苦于证据不足,又恐打草惊蛇,便没有直接拿了齐向安来问话,只派人密切关注起他的动向。哪知他这一放,竟一连牵出了两位佥都御史的死。而这个刑部尚书傅君,也是块儿不好啃的硬骨头。
两人用完膳,唐璎看向黎靖北,眸光透彻,“我知晓陛下今夜召我来的用意了。”
她缓缓站起身,认真地施了一个君臣礼,肃容道:“陛下,古月姐姐的事始终是臣心头的一个结,此事陛下有负于臣,也注定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在答应陛下回建安前,臣曾默默起誓,往后在官场,臣不会再像从前在东宫时一样,所思所行皆以陛下的利益和安危为先...”
唐璎抿紧了唇,神色坚毅,“如今,我想肃清官场,不仅是为朝廷,为社稷,更多的是为了像师父和江临那样枉死的百姓。”
黎靖北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眼神笃然,鹿眸晶亮,与两年前相比,不…甚至与他认识了十数年的那个姑娘相比,都很不一样了...他忽而心中一空,一阵隔世般的恍惚感扑面而来。
唐璎脚步铿锵,缓缓走近御座上的君王,“陛下虽有负于我,却不曾负过天下百姓,我一直相信您是位明君。如今我与陛下目标一致,又是陛下所封御史,是以在利民一事上,我愿为陛下手中剑,马前鞍,为我咸南官场激浊扬清!”
这次,她没有自称“臣”,一个“我”字足显真诚。
黎靖北呼吸一窒,忍住胸臆间的钝痛,一步步走向她,声音轻柔得仿似生怕惊扰了梦中人,“阿璎,我不要你做我的手中剑,马前鞍。”
他微微颤抖着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同望向雨后的繁星,“我想让你做我的同行者,与我一同守护这咸南的江河。”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润,带着熟悉的包裹感,唐璎微微一挣,却没有立即甩开。
黎靖北注视着身旁的女子,露出了离别两年来最为畅快的笑容,“就当是我的私心吧,必要时若有人牺牲,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故人无恙,余心安矣。”……
次日一早,唐璎戴着幂篱去了书院。
黎靖北赠她的这顶幂篱是轻容纱制成的,白纱上勾着金线,对侧开了条细缝,可露出面容,绢纱薄如蝉翼,即使是夏日戴着也不会觉得闷热。
孙尧见了她,本想剜个白眼,一想到陆家嘴的毒舌又生生止住了,还道了声“早安。”
辰时三刻,学生们都陆续到齐了。
书院的夫子分阴阳数日授课,阴数日【1】授课的是文夫子周诚和武夫子仇锦。今日是阳数日【2】,另外的两位夫子将会到来,此外,太师陆讳也会亲临讲学。
唐璎才放下书册,忽然发现孙尧旁边多了个人,正歪着脑袋呼呼大睡,她猜测或许是昨日缺席的同学,便没有打扰,整理好蒲团后落了座,还没坐稳,侧后方突然响起一道惊喜的嗓音,“阿璎!”
这声音有点儿耳熟。
唐璎侧过身,只见一衣冠不整的蓝袍公子正一脸惊讶地看向她,该男子手上拿着一把折扇,脸上的脂粉盖得比女子还厚,头上应当是抹了桂花油,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香味,这身打扮,足以称得上是“油头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