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山锁春(131)
“不是爹爹……”小丫头有些失望,躲在辛宜身后,无论如何唤她都不肯出来。
辛宜叹了口气,倒了杯茶继续招呼岑滳。
“多谢夫人。”岑滳放下东西,顺势拿起斧头,劈着院里的材。
“主上的伤拖得太久,目前虽是脱离了生命危险,但顾神医不让他动身,不然主上就亲自来了 。”
“还是我过去看阿兄吧,我一直待在此处,也觉得闷得慌。”辛宜垂下眼眸,神色淡淡。
是啊,快过年了,经历了那些事,她哪里还有心思过年?阿兄冒死赶去吴县救她,再怎么说,她都得去看看。
她不想成为一个被人处处保护处处照看的无用之人。她想借着自己的一双手,养活她与阿澈,她不想再继续拖累阿兄了。
过去在永安县,安郎在私塾教书,或者替人写信。她在家里学着织布,裁衣,做得虽不及成衣铺子好,但起码也能穿。
那时的日子过得虽然清贫,但她是乐意的。不求荣华富贵,但求此心安然,问心无愧。
看着桌案上的那些米面材油,辛宜咬着唇瓣,皱眉思忖着。若真讨一门生技的话,她可以去教人射箭。
但世道终究难容女子抛头露面,学射箭的大多是男子,不用问,阿兄第一个都会否决她。
若实在不行,她去替旁人浣衣也是成的,她实在不想继续拖累旁人了。
辛宜思索着,蓦地陷入了纠结。
劈完材,岑滳才想起一件要事,他擦去额角的汗水,对辛宜道;
“夫人,正好主上也担忧您的身子,他还托了顾神医给您诊脉。神医估计要过了晌午才来,若您想去看主上,不如等会和属下一起,正好也能让顾神医看看。”
辛宜觉得,岑滳的提议甚好,如此也省得顾神医大老远跑一趟了。
辛宜收拾完,抱着阿澈锁上了门。岑滳给辛宜雇了俩马车,他驾车着澈,往郊外而去。
……
与此同时,宋峥刚从郊外的一处村庄出来。
他面色沉沉,高耸的眉弓上匿着隐忍与不甘。
就在不久前,他刚与韦允安见过面。
“韦兄打算今后如何?”宋峥站在一旁,看向窗台前凝着孤烛愣神的男人,眉头紧缩。
不过短短数月,男人已满头华发,身形瘦弱,面容憔悴不堪。喉结滚动,无声叹了口气。
冰裂纹青瓷灯台上,白泪顺着瓷台蜿蜒流下,诉说着主人的凄苦。
“只要她安好,我就安好。”良久,他凝视着烛台,苦笑着,漆黑的眸子对上宋峥的视线。
“我知宋兄此举意在为了绾绾,我并无怨言。”
宋峥被他这纯粹又直白的目光看的心虚。
他进入吴县当晚,就从郗和那里接走了阿澈。那既是绾绾的女儿,自然也是他的女儿。
后来听郗和说,季桓那厮拿着韦允安的命威胁绾绾,令她不敢反抗不敢逃离。
起初,他确实犹豫了一瞬。但一想到季桓对韦允安下得狠手,他都忍不住倒吸凉气。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韦允安于他而言,自是无任何威胁。他救下了韦允安,季桓便在无掣肘绾绾之物。
只待时机成熟,绾绾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自然能脱身。
他提前几日蛰伏在吴县城南处,观察那处的守卫情况。终于有一日叫他抓住了机会。
待迷晕守卫,偷梁换柱,找了个刚死不久的太监,再关上人/皮面具,终于从季桓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他确实存了私心,告诉绾绾说韦允安死了。死在了季桓的手里。这样绾绾就会与他同心协力,杀了季桓。
就连他送绾绾的那把机关连弩,上面也被他萃了毒。若绾绾真用拿连弩射向季桓,无论射到何处,季桓都必死无疑。
他承认他的卑劣,可他真的不想再这般与绾绾错过!
所以他会对韦允安说,今后他会代替他,代替他照顾绾绾和阿澈。
只要他别再出现在绾绾和阿澈面前。
毕竟,世间女子,谁又能接受自己的夫君是个不能人道的废物,自己的父亲是个去了势的阉人?
“韦兄放心,今后我会替你照顾好绾绾和阿澈。”他侧过脸去,有些不敢看韦允安。
“但韦兄你切要保重,此处无人认得你我,韦兄大可在此处重新生活,重新……重新安居乐业。若觉得孤寂,我会找人替……”
他自觉语塞,更不敢看韦允安。是啊,他一个阉人,又怎么能再成婚生子。
韦允安摇了摇头,垂着眼眸缓了缓情绪。忽地起身,朝宋峥郑重行礼。
“宋兄不必担忧,我不会辜负宋兄的一番心意寻了短见。”
“韦某知晓,若无宋兄,韦某仍旧不能脱困,不得自由。”
“韦某感激不尽。”
见他这样,宋峥更不好意思。他连忙扶他起身,客气道:
“我知韦兄有大才,不如韦兄今后到我帐下做个主簿?”
韦允安忽地笑了,若他真去做了主簿,该就是他宋峥笑不出来了。
他感念宋峥对绾绾阿澈的照看,感念宋峥对他的大恩。
有时候他也在想,人生来果然渺小,如沧海一粟,被处处裹挟着不得脱身。
譬如他的妻,辛氏玉绾,早年间经历了那些祸乱,死里逃生本就不易。在扬州的那几年,他亲眼目睹绾绾如何从死灰枯木般活了下来。
可后来,世事无常,偏她又遇见了季桓。
那人开始不依不饶,折磨他的绾绾。奈何那人位高权重,旁人在其面前便如同蝼蚁。
他被裹挟进入,落得如今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