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山锁春(152)
想到那一种可能,郗和在心底摇了摇头。比起她失魂落魄地待在他的身边,他还是想尽一把力,将韦允安找回来。
“绾绾,书房里我温了桂花甜酿药膳,你许久未进食了,先去喝点吧,不然药太苦。”郗和道。
无论是让栢瑞在门外候着她,还是提前为她备了厢房衣服,再到后来厨房还温着药膳……
辛宜没想到,他竟然这般体贴周到。可她,实在欠了他太多,包括这次,她抱着赴死的决心,去了刺史府,还将阿澈托给他。
“我……”辛宜想同他道歉,但喉咙沙哑,梗在那处横也不是竖也不是。
她能体会到郗和的心意,可她心中到底没法再住进一个人。
“哎呀,这有什么!”
郗和明白她的窘迫,当即打断道:“不过就是一碗甜酿,我替你把了脉,不咳嗽,甜食还是能用的。”
“叔父,阿澈也要。”小丫头眼巴巴地看着郗和。
“好,也给阿澈。”
后半夜,爆竹声渐渐止息,守岁的人也进入了梦乡。
辛宜倒是睡不着,她白日里睡了太久。此时,她正在脑海里思量,季桓同她说的,安郎埋在兮山的事。
见房内灯火通明,郗和还是不放心,敲响了门。
“我过来替你把把脉。”
辛宜不疑,披着兔绒大氅开了门。
现下阿澈已经睡了,白日里那些话,困在他的心头上,郗和仍是不能平静。
他面色肃然,没了往日里的随和畅意,倒令辛宜有些诧异,她顺势接过茶壶,想替他倒杯热茶。
郗和倒也没拒绝,只是当着她的面叹了口气。
“绾绾,你可曾记得,当初在沣鸣寺答应的我什么?”郗和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幽深。
辛宜垂下眼眸,心中百感交集,无措又无奈。
“对不起,郗和。”良久,她缓缓抬眸,泪意盈满了眼眶。
看见她眼圈泛红,郗和心尖蓦地一痛,她本就如此命途多舛,他却又这般逼迫于她。
可是,他不想亲眼看着她去死!
人只有活着,才能去追逐那些心之所向的物什。相通了这点,郗和顿时豁然开朗,他看向辛宜的眼眸,定定道 :
“绾绾,你没有错。”
“错得是季行初,我知晓,若没有他,你与韦兄仍会在永安县继续安然地生活。”
“你们会看着阿澈长大,过去那些痛得苦得就永远成了过去。我知晓你的不易。”
“是啊,若没有他,我和安郎又怎么会如此。”辛宜垂下眼眸,微微侧脸,试图将着面上的悲伤隐匿。
“好在,他现在彻底死了,死在了野狼的肚子里。我终于为安郎报仇雪恨。”
“可我不明白,我分明已经报了仇,却依旧高兴不起来。”
“季桓他是死了,可安郎却再也不能回到我身边,阿澈永远没有了父亲。而我,也是一无所有!”
听见辛宜说季桓死在了野狼的肚子里,郗和不禁拧眉,眸中不乏有些担忧。
季桓那般精于算计,不择手段,怎么可能会被野狼吃掉?他季行初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毕竟,连辛违这等谋士都栽到了季桓手下,若传言季行初死在野狼腹中,那天下岂不要贻笑大方?
且季桓不能死,若季桓死在扬州,郭晟又岂能善摆干休?到时候被拉出来顶罪之人……
郗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试图安慰辛宜道:
“绾绾,阿澈怎么会没有父亲呢?你莫忘了,叔父伯父,怎么说也带着一个‘父’,若你不介意,从今往后我可做阿澈的父亲……”
这话刚一说话,郗和旋即红了耳畔,急忙喝了口茶,却又被呛到,一边咳嗽一边解释道:
“绾绾,我不是哪个意思,怎么说我也照看了阿澈那么久,他同我,也是有些缘分的。”
感觉直接越描越黑,郗和干脆一直咳嗽不出声了。他头一次直面这等事情,方才他的话,辛宜会不会……
在她看来,韦兄刚死,他那般是不是太过心急?但他确实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想在她难得时候搭把手,告诉她,她还是有可以依靠之人!
“我知道奉安的意思。”辛宜叹了口气,“奉安对我和阿澈,还有安郎的大恩,辛宜此生难忘。”
说罢,她急忙屈膝行礼,无论郗和怎么阻拦,她像是铁了心似的,非要完成那一拜。
这事既然被她不动声色的揭了去,郗和也没作他想。看着辛宜,眉心紧拧,黑眸中满是忧虑之色,试探问道:
“绾绾,若是……我是说若是,这次季桓未死,你会如何?”
“他死透了,不可能再活着!”
“那一群群野狼冲他而去,他身上都是血……他季桓必死无疑!”辛宜面容难堪,执着道。
“绾绾!”郗和有些无奈,他知晓她这又是在自欺欺人,其实她也知晓,季桓难杀得很,她自己也没有几分把握。
“你冷静下,若季桓没死,你还要再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郗和定定地看着她道。
“他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若他没死,我就杀到他去死,他若不死,我有何颜面下去见安郎?季桓那等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之人,就算死,他也只能下阿鼻地狱!”辛宜气恼地面色憋红,有些声嘶力竭道。
“那之后呢?”尽管仍听见他意想之中回答,但郗和不知为何,心下憋着一股子气,他也渐渐沉了面色,认真道。
“杀了他,我会带着阿澈回到并州……”
“辛宜,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只要季行初没死,你就会永远这般做下去?即使赔上你的命,即使阿澈永远失去父亲母亲,成为孤儿?你也依旧如此?”郗和目光沉沉,话语都带着几分郁结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