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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辟珠记(110)

自从护送她离开长安,一路上遇到的敌人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宵小,但假如有人获知她的真实身份,聘请长安最厉害的刺客来追杀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老三杀一个人不过须臾之间,真想下手,他回来客栈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是尸体,不会是活人了,临走那一把飞刀,并非朝着要害去,如此一想,又有些可疑。

这场婚礼是偿还过去的债,本没想让宝珠参与,但拓跋三娘一搅和,却又必须让她去,起码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活动,方才安心。

宝珠昏昏沉沉从房间出来,低头望见韦训师兄弟三个凑在客栈大堂里不知讨论什么,一转身又看见同样昏昏沉沉的杨行简撑着一根桃木手杖站在房门口,神色迷惑向下张望,喃喃自语道:“这个满嘴荒唐话的怎么又来了?还多了一个?”

宝珠心想,昨天晚上最吓人的那个你还没看见呢。这一夜,她做了无数个关于女鬼的噩梦,幸好每次遇到最可怕的场景吓哭时,就被窗外一根随风雨摆荡的桃枝敲窗惊醒,以前宫人们说桃木驱邪她不信,如今一想,还是很有道理的。

杨行简回望看见她,露出迷离恍惚的恭敬笑容,“公主,老臣已经病愈……”向前一步想要施礼,结果头重脚轻咕咚摔倒了。

宝珠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他扶起来,送回房间躺下。

庞良骥听见二层上有人讲话,他虽然腿断了,依然耳聪目明,向上望了一眼,疑惑地问:“刚才那老头子说什么公主?”

韦训头也不抬,随口说:“你听岔了,他说的是恭祝、新人喜结良缘。你在家里蹲太久,耳力都退步了。”

庞六和霍七的功夫远不如韦大,这话虽然讲不太通,却又不得不信他。

庞总管果然践诺,派了两个经验老到的簪娘来给宝珠试妆梳头,让她选择合意的妆容,从容体面参加典礼。灵宝县原名桃林县,此地妇人喜欢桃花、桃果等绒花式样,宝珠试了试,虽没有金银闪耀富贵,倒也娇俏清新,就定下了。

两日转瞬即过,吉日已到,雨过天晴。

婚礼通昏礼,迎接新娘是在黄昏时刻,然而新郎家的准备从清晨就开始了,这一天从开始就透着一股紧张而喜悦的气氛,庞良骥早早派来一队装饰华丽的人马,等着接客栈里这几位最重要的宾客去玉城庞家。

晨光熹微,担当傧相的韦大、霍七两个人分别收拾自己,沐洗、梳头、更衣,将备好的绸缎礼服层层穿上。

宝珠在簪娘帮助下梳了满意的望仙髻,插一串轻盈桃花绒花,眉心贴上桃花瓣形丝绢花钿,对镜自照,心情十分愉快。

从房间里出来,见韦训也穿戴好了,傧相的衣服是缇红色罗袍,色彩极为饱和,映得他苍白面容上也有了血色,腰系嵌金錾花蹀躞带,足踏云纹乌皮六合靴,江湖草莽气暂退,眉目中灵气湛然四射,称得上神清骨秀。

唐皇室最喜欢热烈华贵的装扮,这一身傧相服很符合宝珠的审美,她打量一眼,爽快称赞道:“这不是很好吗?你就该多穿些鲜亮颜色,这样显得气色好多了。”

说完提起裙摆,踩着绣有粉桃的翘头履,咚咚咚跑下楼参观庞家派来的马队,发髻绒花上的银铃跟着她一路叮铃而去。

韦训本不习惯穿这些滑溜溜的丝质衣服,浑身不自在,被她随口夸这一句,愣在原地,脸上血色更浓,只不知道是红衣裳映的,还是全身的热血都涌了上来。

庞家公子大婚的事已经满城皆知,当下就有许多儿童围着来接人的人马讨要铜板彩果,住店的客人们也纷纷出来看热闹,庞家的人早已准备好,将大枣、栗子、莲蓬子散给他们,博得吉利彩头。

宝珠笑嘻嘻地站在门口瞧了一会儿,十三郎一大早出门不知干什么去了,她抓了一把彩果准备等他回来吃,回身却看到另一个穿着缇红色罗袍的人从客栈楼梯上缓缓走下来,宝珠脸上笑容即刻消失,手里那把枣栗哗啦啦全撒在地上。

霍七郎是第一次受邀参加人家婚礼,况且是担当师兄弟的男傧相,想要好好表现,今日也着意打扮过,将胸部裹平了才穿上傧相礼服,从体格看已经完全是个英英玉立的男子形象。又不知怎么的,她脸上那条狰狞的巨大疤痕消失无踪,面容如冠玉般光洁,风姿秀异,顾盼生辉。

宝珠只看了一眼,觉得不管是身量、肩宽还是气度,都跟自己兄长韶王神似,一惊之下,魂魄几乎飞走了。

与妹妹不同,李元瑛完全继承了母亲薛贵妃的绝世容颜,受封韶字,单纯从字义看就是形容相貌、年华、气质的绝美。十四岁时行束发之礼,紫衣玉冠登上朝堂,姿容震惊满朝文武,当时的宰相裴裳用一句话形容他:春山濯濯,端严若神。

然而李元瑛的绝色外貌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一丁点好处,反倒因为那张脸处处掣肘。多有政敌攻击他生就女相,无人君之表,有祸国之貌。

生得太美,每次骑马出行,长安必然观者如堵,拥塞道路,大有掷果盈车、看杀卫玠的劲头,因此韶王多年来只能被迫乘坐马车出行。大唐尚武,无论文官武将、男子女子,贵族们出行都习惯骑马,只有老病衰弱不堪劳顿之人才会乘车,因此这又成了李元瑛身体病弱,不宜继承大统的罪状。

宝珠看着霍七郎身上的缇红色罗袍,脑海中浮现出兄长二十岁大婚时的盛况。那时他年纪渐长,长得越来越像过世的娘亲,婚礼穿上新郎的鲜艳红袍,风流之盛,独绝一代,反衬得清河崔氏家的新娘如同一只灰扑扑的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