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瑛从不照镜子,也厌恶别人窥视他的脸。而霍七却以“实施易容术需细致观察”为借口,时刻抓住机会,以目光侵扰这张难以复刻的容颜。
忽地,他问了一句:“你既然敢以真面目行走世间,又何必起一个男名掩饰?”
霍七郎被问得一愣,随即坦然一笑:“倒也不是掩饰,只为混口饭吃罢了。我家本是军户,阿耶兄长们都战死了,无人供养家里老小,起这名字是为了从戎领薪饷。”
李元瑛听过之后,便不再作声。
秋雨淅淅沥沥,边境渐入深秋,虽不到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地步,但丝丝阴冷凉意却悄然渗入每一个角落,廊下执勤的宿卫们也在甲胄内换上了夹衣。
或许是因为这冷雨,今夜连屋顶上的乌鸦都离开了,除了连绵雨声以外格外安静。
霍七郎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忽闻咕咚一声闷响。她瞬间惊醒,握刀翻身而起,屏息扫视周围,并未见刺客身影。她随即扯开锦帐,见李元瑛安然无恙,只是床尾的银熏炉倒了。
天气转凉,厉夫人唯恐韶王病中再受风寒,雪上加霜,在他卧榻上放置了炉具。为避免危险,炉火早已熄灭,只留下瑞炭的余温取暖。因此倾倒之后没有起火,只是撒了一褥子炉灰。
想来是他辗转反侧之际,不小心将熏炉碰翻了。
霍七郎松了口气,手放开刀柄,先将银熏炉捧出去。锦衾铺了许多层,她只掀开最外面一层兜住炉灰包成一团扔在别处,待明日别人来收拾。
至于李元瑛本人,暮山紫色的中衣上也沾了些炭灰,他怔怔地盯着熏炉原来的位置,似乎还没有回过神过来。
霍七郎问:“大王需要换身衣裳吗?”
他梦呓般道:“什么?”
霍七郎叹了口气,知道他夜里昏昏沉沉,人经常是懵的。想到这衣裳明天即将淘汰换新,今夜暂且凑合一下算了,于是轻轻为他拍打拂去。
昏黄的烛光下,李元瑛的身影愈发显得清癯,他就像是溪流上倒映的冰川,风骨虽仍保持巍峨冰雪之姿,却随着水流忽隐忽现,玉山将崩了。
霍七郎无意间碰到他冰冷的肌肤,感到心中一阵躁动。
她想起酒肆之中胡姬弹唱的曲子“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心里不禁感慨:绝世容颜终难长久,宝珠雇自己快马加鞭来幽州送信,赶在天下第一美人死前让她遇见,这是老天赐下的机会。
倘若错过了,让他病死在自己了却夙愿之前,恐怕下半辈子会失眠的人就变成她霍七了。陪着他净睡了十来夜,一直克制着没有动手,就算面对天下第一,这敬意也是足够的了。
霍七郎的目光长久停留在这张充满倦意的面孔上,轻声道:“我师父有个师兄弟,是相州的名医。师伯曾说过一段话:劳力者酣睡,劳心者难眠。思虑过度的人缺乏体力活动,气虚血热,脑子已经很累了,身体却还没有消耗掉多余的精力,所以会睡不着。”
李元瑛的神智逐渐凝聚回来,疲倦地道:“治疗办法是强迫劳心者出去劳作吗?”
“外面下着雨,未必要出去。”她低声吐露了心迹,伸出手,轻轻抚摸这张觊觎已久的容颜。
寒意侵肌,她的手掌却是火热的。这异样的眼神和行为已经明显僭越了,李元瑛立刻惊醒,以手背挡开她的胳膊。
霍七郎只是轻轻一笑,将横刀抽出来放在床头,回身把锦帐拢上。帷幄之中半明半暗,霍七郎散发着一种势在必得的气势迫近过来,沉声在他耳边道:“属下听说,幽州一向有下克上的传统……大王觉得如何呢?”
作者有话说:
“我师门残阳院是关中的名门正派”——入职背调有时候还挺重要的
第129章
“属下听说,幽州一向有下克上的传统。”
李元瑛眼神随即转冷,不带温度地缓声道:“下克上,等同谋反,这世上没有你在乎的人了?”
霍七郎耸了耸肩:“那又如何?我九族俱无。就算你有皇帝老子,我也不在乎。”
说着一把将李元瑛压在锦衾上,并在他张口唤人之前捂住了他的嘴,戏言道:“大王,你也不想门外一群宿卫冲进来,看见这样的景象吧。”
她一把扯开他身上华丽的缭绫中衣,又将自己的腰带松了,就这样衣衫不整地骑在他胯间。动作看似随意,实则以擒拿术牢牢锁定四肢,莫说李元瑛带病,就算他身体健朗时,也绝对摆脱不了。
不知是“九族俱无”还是“门外宿卫冲进来”这两句话哪一句起了作用,等霍七郎慢慢松开捂着嘴的手,李元瑛果然没有出声。他陷在柔软锦衾里,眼瞳幽亮,虽然受制于人,却有一副睥睨物表的雍容神态。这光景简直具有致命吸引力,霍七郎一时为之心神恍惚。
他趁她失神,突然伸臂往枕下一探,霍七郎身经百战,反手夺刃,随意一甩,那把护身匕首就深深钉在床架上了。
“前戏就到此为止吧,我舍不得弄伤你,你也扛不住重手了。”她一手压制他的手腕,一手抚摸他脖颈的肌腱血管。
一方面很想碰触那高傲的颈子,一方面怕他激烈挣扎犯了病,没想到脉搏只是稍微快了一点儿,不露声色的表情不是装的,最初的震骇过后,他竟然真的冷静下来。
就在这一连串行动的同时,李元瑛心中念头已经运行百转,双面细作、被收买的刺客、宿敌复仇等等全考虑了一遍,但她似乎没有要刺杀自己的意思。他瞥了一眼她那带着细碎伤痕的臂膀,毕竟没哪个刺客干活前先脱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