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七郎见这兄弟二人浓眉大眼的国字脸,便觉兴致缺缺,婉拒后回长屋补觉去了。
到傍晚时分,车队仍未归来,原来韶王从悯忠寺出来以后,又顺便去了附近燕都坊外宅,直接留宿在那里了。这就是人之常情,身体稍有好转,便想见见心爱的外室,一刻也不愿耽搁。
霍七郎这才明白为什么不带她去,扼腕痛惜没能见到传说中的景氏夫人。
跟同僚玩了一晚不能赌钱的叶子戏,霍七郎百无聊赖,到了熄灯时间,所有人都得抛下牌去就寝。她早已厌倦这种严格的军旅规矩,心想若不是垂涎天下第一绝色,她可不会乖乖地听命。
又过了一夜,晌午时分,内宅来了一位中年嬷嬷,乃是崔王妃的陪房徐氏,想找个有力气的人去西院帮忙搬重物。众侍卫不便进入内宅,徐嬷嬷的眼神直接落在霍七郎身上,这件差事自然就归她了。
霍七郎倒是不吝于出力,一听要去王妃所住的西院,心中更是欢喜。
李元瑛曾经轻描淡写地提醒过:“不想后悔的话,离燕都坊远点。”
倘若是正常人,必能领会亲王话中威胁之意,然而绮罗郎君却是实打实于各种死亡威胁中成长起来的,刀没架在脖子上便满不在乎。
当时听到这话后,霍七郎的第一反应是:这夫妻俩果然是没什么情分,所以只提醒不得接触心爱的外室,对王妃那边倒是不介意。也就是说,她大可以去探望一番。
霍七郎想:他去找他的小老婆,自己来安抚他的大老婆,天下还有比这更和谐美满的安排吗?
当即兴高采烈地跟着徐嬷嬷往内宅去了。
作者有话说:
由于武则天和韦后的作为,唐代中后期很少为活着的妃子册封皇后,最宠爱也就封到贵妃,人死了才给追封皇后谥号,皇帝们是被武、韦吓得PTSD了。
第136章
霍七郎来到西内宅时,院子里的人忙得热火朝天。
十几名妇人正在廊下捣练:因为生丝纺织成的“缣”质地粗硬,需要经水浸泡、熬煮,再反复捶打舂捣,方能使纤维软化,如此处理过的织物柔软洁白,适合制成贴合肌肤的舒适衣料,这种织物被称作“练”。
四个人围着大铜盆,双手持木杵舂捣浸湿的白练,软化后的布料晾晒到半干,再由两名女子扯着长长的布料两端拉平,另有一人持熨斗,熨烫捣练产生的褶皱,待其完全干燥,就可以卷成一匹一匹的熟绢衣料了。
这些女子有老有少,虽然是仆妇身份,但衣着不凡,人人梳着精致发髻,肩头环绕美丽的披帛,与霍七见过街头捣练的穷苦妇女,实在是两种面貌。
妇人们富贵体面的衣着,与廊下晾晒的各种珍贵彩色绸缎交相辉映,叫人眼前一亮。霍七郎暗自猜测,大王的漂亮衣裳就是经由这些流程一件件精心制作出来的。
众人本来有说有笑,见徐嬷嬷过来了,声音便低了下去。徐氏是西院有头脸的管家娘子,治下严苛,妇人们不敢在她面前放肆打闹,谨言慎行地低头劳作。
徐嬷嬷督促说:“莫要把水泼出来,地板若浸了水,就要泡鼓了。”
霍七郎问:“布料怎么都晾在廊下阴着?太阳这么好,露天晒一会儿就干了。”
徐嬷嬷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抬下巴指向屋檐上那几只不怀好意的乌鸦,说:“喏,怕这些促狭家伙蓄意捣乱,王妃是爱洁之人,断受不了被污物糟蹋过的东西。”
霍七郎当即明白了,心道这些黑老鸹不管预兆是吉是凶,其行径着实讨人厌恶。
请她来搬运的重物是几大麻袋澡豆,内宅所用之物皆由外宅统一采购,再分送到各院女眷手上,霍七郎心想这么多澡豆,开店铺囤积售卖都足够了,可见这院子里的女人们着实爱干净,消耗量堪称惊人。
活计并不繁多,做完之后,霍七郎正琢磨用什么借口能多在内宅逗留一会儿,徐嬷嬷从一只热气腾腾的茶釜里面舀了一碗茶递给她,指着院中一块空地说:“有贵人要见你一面,你站在那处等着奉茶。”
霍七郎不明所以,端着这只近乎满溢出来的茶碗,依她所言站在庭院之中。旁边恰是熨烫白练用的炉子,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蹲在廊下扇风烧熨斗。
她等徐嬷嬷走远了,悄声问霍七:“你做错什么事了?被罚在这里立规矩?”
霍七郎疑惑地问:“立什么规矩?”
小丫头同情地道:“端着滚烫的碗站在日头底下罚站挨晒,就是立规矩。你必定是做错了事惹恼了嬷嬷,才会受罚。”
霍七郎一听,不禁笑了出来,心想这王府里连惩罚都怪可爱的,比之在大雪中扎个三天三夜的马步可要强多了。她吹了吹碗里的热茶,轻抿一口,品着里面加了酥酪和蜜糖,煎得香气扑鼻,心中暗想:日后若有机会常来此处立个规矩,倒是美事一桩。
于是一边悠然饮茶,一边跟那小丫头聊天,笑道:“我确实做了不少坏事,不过并非在这西院所为,是在大王屋里干的。”
待崔令容带着徐氏出来,站在庭院里罚站的霍七郎已经跟捣练的妇人们混熟了,端着空碗,跟人聊得火热。
徐氏神情尴尬,崔王妃轻语:“我早说过不要使这等手段,她是江湖人,跟我们内宅妇根本不是一路人,怎么可能用这些可笑的花招降服呢?”
徐氏低声道:“大王已经能外出去景氏那边了,我们再不动作,恐怕……”
崔令容淡然道:“我已经等了他那么久,又何必急于一时,耐心地打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