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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辟珠记(232)

李元瑛沉默片刻,问:“你这脸上的伤也是学艺时留下的?”

霍七郎一愣,苦笑道:“那倒不是,有小一部分算自找的。”

她没继续解释,李元瑛亦未再追问。

霍七郎刚来王府时,曾从布料库房顺了一件他穿过淘汰的里衣,和自己的衣裳替换着穿,后来“坦诚相见”时李元瑛曾见过数次,但他从没提过。

缭绫这般娇贵的丝织品,过水洗几次就会脱色,她搓衣服手又重,月白色已经完全褪成原白色,面料也早已失去原有光泽,李元瑛衣物众多,想必认不出这样一件褪色的旧衣曾属于自己。

霍七郎道:“我还有件夹袄押在长安的质铺里,想来今年冬天是来不及回去赎出来了,逾期死当就会被卖掉,真是可惜了。”

李元瑛皱眉道:“你缺钱到这种地步?”

霍七郎笑道:“穷人都是这样过冬的,只有一件冬衣,天热时当掉换钱应急,等天冷得受不了再筹钱赎回穿上。不像王府这样奢豪,连下人也会每年发新袄。”

李元瑛脑中立刻涌现出许多念头:仅有一件衣服如何清洁、放在质铺里会有陌生人随意穿着等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卫生问题。数次张口欲问,但最终不想知晓真相,闭嘴佯装未曾听过。

穿好中衣后,李元瑛叫她取来外袍和玉带,霍七问:“大王夜里没有睡好,不再歇息片刻?”

“明天有祭祀,我要出门去悯忠寺上香,从今日起就要筹备祭礼。”

“祭祀谁?”

李元瑛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的红衣,道:“我母亲。”

霍七郎拿来他的外袍,疑惑地问:“忌日?我怎么记得贵妃去世时天气还挺热的?”

那虽然是七年前的事,但薛贵妃在世时的无双宠遇和倾国倾城之姿,还有绝代佳人香消玉殒,都让长安的人难以忘怀。

李元瑛道:“明日是她归葬入陵的日子,忌日则是五月十九。”

普通平民停灵不过七日,皇室贵胄则要长得多。礼记规制: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李元瑛依然记得母亲落葬之前,某宗室送来的一首凄绝挽联:

艳花忽尽夏五月,命叶易零秋一时。

她于五月中旬难产血崩仙逝,棺椁在宫中停柩至同年秋天十月,冠以“贞慈皇后”的谥号,郑重葬入皇陵。这流程符合正常凶礼的安排,相较之下,万寿公主的葬礼则显得极为异常。

当时长安传来的消息,宝珠“猝死”于五月十四日,短短五天之后,就被急匆匆地葬入终南山下一处荒废的亲王墓穴之中。也就是说,宝珠被活埋落葬的日子,跟母亲薛贵妃的死亡日期,竟然是同一天。

天下岂有如此巧合之事?抑或是有人故意安排?李元瑛并不认为那只是单纯的偶然。

穿好外袍,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恰好齐平,霍七郎双手环着他的腰,为他束上玉带,随口问道:“这香是非去外面的寺庙烧不可吗?”

李元瑛反问:“怎么?坐马车去也用不了多久。”

霍七郎道:“我疑心幽州有什么地方要起冲突,大王近日最好少出门。”随即将昨夜在赌坊中见到那几个士兵举止可疑的事道出。

这个消息瞬间引起了李元瑛的注意:“你有几成把握?”

霍七郎道:“七八成吧。大王的亲卫都是有钱人家出身,军饷也高,不熟悉下级士兵的拮据,他们那样有今天没明天的玩儿法,定是要出事了。”

李元瑛追问道:“他们口音如何?能分辨出是哪一支部队的人员吗?”

霍七郎耸了耸肩:“我不是幽州人,能听懂他们的方言就不错了。再说去那种地下赌坊的人会故意隐藏身份,免得招惹麻烦,大家全是平民服色。”

李元瑛沉吟不语。

如今幽州镇与邻国的演武会即将举行,城内活动的不仅有节度使刘昆的亲卫牙兵,还有蓟、妫、檀、易、定等各州刺史带来的少量州兵,更有契丹和奚的外国使臣。霍七郎和宇文让都不是本地人,听不出这几州人士之间的口音差距,因此无法辨识具体身份来历。

他又问还有没有察觉别的可疑动静,霍七郎提到曾在酒楼中见到一个带着假胡子的圆白脸男人,看着有些面善,李元瑛并未上心,只道:“听起来像是宦官的模样,大概是监军使的下属,戴上假须掩盖身份,跟你一样偷偷跑出来买醉。”

霍七郎笑道:“大王既然对这些事在意,我可以继续去坊间暗中探访,当然,酒钱和赌资得由您来支付。”

李元瑛冷笑:“你形貌特殊,几乎能令人过目难忘,没有比你更不适合当探子的人了。”

他不肯放过赌坊士兵的线索,另行差遣他人去城中悄悄查访。

第二天清早,李元瑛换上正式礼服,饰玉柄剑,悬双玉佩,在家中祭拜过母亲后,又去悯忠寺为她上香祈福。这是自韶王重病后第一次出门,虽然只能乘坐马车而不能骑马,但王府中所有人皆喜气洋洋,奔走相告主人贵体安康了。

本来府中连棺材和灵棚都备好了,谁想到他竟能转危为安,可见吉人自有天相。念及于此,乌鸦乃是祥瑞禽鸟的传闻压过了凶兆的说法。

霍七郎本来要跟着护卫,却遭到拒绝,李元瑛说他上完香还有别的事,假如她想出门闲游,可以自行安排,但必须带上其他人同行。

宇文让劫后余生,死活不肯再奉陪,这回接下任务的是徐来、徐兴兄弟俩,看来是打算车轮战,一个喝晕了另一个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