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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辟珠记(273)

杨行简见略施小计令公主开怀,心中得意非常。酒过三巡,醉意上头,左摇右摆在大腿上打着拍子,恨不得将那胡腾儿拽下来,自己亲自上台舞上一曲。

宝珠见这金发少年步伐轻捷,环行急蹴,跳身转毂,身姿十分潇洒,有一二分像韦训,心中喜爱,等他舞毕上楼来拜谢邀赏时,张口问:“你是哪里人,叫什么?”

少年跪拜在地,乖巧地答道:“奴是粟特人,叫米法兰,是姚家班的。”

宝珠心道假如还是公主身份,就买下这胡腾儿带回去。只是少年美则美矣,却太柔顺了些,缺了韦训那种夭矫不群的孤傲气质,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她解开腰间钱袋,打算拿钱打赏。昨日铸金币时多造了几枚,李唐皇室日常以金质通宝当做赏赐之物,她随手捏出一枚,正欲递出,忽然觉得不妥,复又收回包里,让十三郎另外拿一缗铜钱给他。

韦训听她询问少年名字时就觉得极为不快,眼看宝珠从腰包里拿出金币,更是脸色突变,心想倘若她拿这钱打赏,他就把那鹰钩鼻獠奴从二楼一脚踹下去。幸亏她中途改了主意,胡腾儿才保住了鼻子。

胡人少年舞毕退下后,高台上又上来一名二十多岁的丰艳女子,十指染着凤仙花汁。这女子想必是姚家班的台柱,甫一登场,周围客人便鼓噪起来。她为客人表演柘枝舞,舞姿婀娜曼妙。

宝珠愉快地欣赏了一阵,倾身凑近韦训,悄声说道:“我阿娘最擅长琵琶和舞蹈,她的柘枝舞堪称世间无双,跳得极美,我小时候本来打算跟她学来着。”

韦训听她话中未尽之意,问:“没学成?”

宝珠摇了摇头,惋惜地说:“她不愿教我,说公主不管出降与否,一生都不需要表演歌舞取悦任何人。后来我又喜欢上角抵和骑射,她鼓励我去习武,说至少可以强身健体。”

韦训略显惊讶,笑问:“你还学过角抵?”

角抵术是两名壮士扭做一团摔跤,以力竞技,场面可不怎么高雅。宝珠回想起儿时趣事,笑道:“那时人人哄着我玩儿,七岁之前,我一直自以为是天下第一力士,连阿兄都不是我的对手。后来才察觉被他们骗了,只能将目标改成天下第一射手。”

两人正谈笑间,屏风隔扇后转过一名身形肥胖的中年男子。他身着广袖绸缎海青,却留着头发,不僧不道。此人合掌一拜,问了个好,接着向宝珠恭维道:“这位小娘子生的仙姿玉貌,宝相庄严,不知是否信佛,吃斋茹素呢?”

宝珠莫名其妙被他打断谈话,心中不快,从盘中夹了一块酥烂的蹄筋放进口中,默默咀嚼着。

那人看她这般行动,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之色,又道:“不吃素也没什么,那请问您杀过生吗?”

韦训站起身,上前推了他一把,淡然道:“她没杀过生,我倒是有点经验,你想试试?”

宝珠冷冷地道:“我从小喜欢打猎,大小猎物杀过无数。”

杨行简指着来人斥道:“你这人好生唐突,素昧平生,为何问东问西,搅扰我们雅兴?”

那人摆出彬彬有礼的态度,双手合十行礼,自白道:“鄙人申德贤,是洛阳巡城行会的行首,在家修行的居士,并非恶人。刚才与熟人在金波榭用膳,望见娘子仪表端方,有慈悲相,因此过来攀谈,是想问问您是否有意参加中秋的巡城盛典,担任‘观音奴’。”

宝珠脸上浮现出疑惑之色,她知道先祖长孙皇后的小名为观音婢,却没听说过‘观音奴’是谁。

申德贤听他们一行人并非洛阳口音,便着力介绍说:

“巡城又叫行像,乃是洛阳自古以来的传统。每年四月初八浴佛节,用七彩宝车载着佛像巡行洛阳全城,是备受民众敬仰的礼佛盛会,还有各种杂戏、烟花表演。只是今年年初发洪水,冲毁了天津桥,是以改到中秋节举行。

其他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只缺一位心虔志诚、容貌出众的少年扮演观音菩萨。我见这位小娘子宝相庄严,福耳丰润,令人一看便心生崇敬之情,正适合担任‘观音奴’,可参加选秀。”

洛阳自古以来崇信佛教,巅峰时境内大小佛寺千余座,因此巡城这等盛事在民间关注度极高,行会的组织成员也都是城里有头脸的人物。

申德贤是金波榭的常客,此人虽一副虔诚居士打扮,实则是个富商,极会察言观色,他着力奉承宝珠,笑容可掬地讲解。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既然一团和气,也没理由出手伤人。

宝珠听见‘选秀’二字,心中不快,问:“所以行像时的佛像其实是真人扮演的?”

申德贤点头道:“巡城那日跟上元节观灯一样,城中不设宵禁,全城百姓举家出门礼佛。观音奴戴上观音菩萨的莲花冠,身穿锦澜天衣,手拿柳枝和净瓶,登上三丈高的宝车,向民众布施甘露。

只要有幸沾上一滴,便可治愈世间百种疾病。此乃功德无量的大善事,不管是谁担当观音奴,都是一件可以光宗耀祖的殊荣,胜造七级浮屠啊。”

韦训讥笑道:“普通人穿上观音的衣裳,用树枝洒洒水就能治病了?既然有这等美事,那也不必有医师和药行存在了。”

申德贤急忙说道:“杨柳观音乃是三十三观音相之一,又称为药师观音,每年巡城观者如云,得甘露病愈者成百上千,并非申某信口开河,诸位倘若不信,自可以上街打听打听。”

韦训鄙夷地笑了一声,正要继续冷讥热嘲,宝珠出声说:“可我既不茹素,也杀过生,没资格担当这‘观音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