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候选者先叩拜上香,祷告请愿,而后申德贤捧出一只银碗,众人从碗中取了些什么。宝珠踮着脚努力瞧,发现碗里只是些普通的铜钱。
她断断续续听到旁人只言片语:“……今年只有一个男孩……”
“虽是无上殊荣……毕竟舍不得……”
“你押注的哪一个?我投了二百文……”
断尘师太敲了一下香案上的铜钵,高声道:“诸位善信,请静心噤声,尊请菩萨喻示。”
她内力充沛,声音清远悠长,大殿中的人瞬间安静下来。在数百观众注视之下,参选的少年们跪在蒲团上,紧张得汗出如浆。
申德贤指挥道:“掷吧。”
几个人同时出手,往空中抛掷铜钱。钱币落地之后,周围众人凑上去观望,接着传出一阵失望的叹气声。
宝珠不明所以,向身边围观的人问:“这便是问佛吗?一人两枚钱,结果如何解读?”
那人回答:“这叫做打卦,以前要用六枚或是十二枚占具,因为人多容易混淆在一起,就简化成两枚了。扔出两个有字正面是阳卦,无字背面是阴卦,这两种都不行。得扔出一正一反的‘圣卦’,方是菩萨选中的人。”
宝珠道:“刚才无人扔出圣卦,那今年岂不是没有观音奴了?”
那人奇怪地瞥了她一眼,道:“这一回不同意,那就继续扔呀。”
众少年捡起面前的铜钱,申德贤再敲铜钵,众人再次扔出——又一次全军覆没。如此重复进行了七次,仍然无人扔出圣卦。
宝珠心中狐疑,一枚开元通宝只有两面,九名候选人不停抛掷,按理说所有卦象都该出现了,却迟迟不见圣卦,几乎都是否定的两反。
她低声对韦训说:“真奇怪,若说是占卜吉凶、询问神意,一次两次菩萨不应,按理就不该再问了。又不是审案,岂有连续逼问不休的道理?”
韦训说:“巡城行会大张旗鼓组织的典礼,光是选拔就有那么多人前来观看,如果没选出人来,他们如何收场?自然要一次次试探,这时候可顾不上是不是礼敬神佛了。”
这种事似乎从未出现过,观望的信徒们逐渐焦躁起来,又掷了两次,仍然一无所获。天意难测,难道今年的候选人观音一个都没看上?
申德贤倒是气定神闲,让众少年将钱放回银碗里,再次烧香叩拜,打算重新走一遍程序。就在此时,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叫道:“快瞧!菩萨脸上是什么?”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大殿中央的佛像,但见观音面容濡湿,有什么液体在发光。她目光端严,自上而下俯视众生,唇角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消失了,水珠滑过面颊,从丰润的下颌滴落。
“观音落泪了!”
一个声音高声喊道。大殿之中群情耸动,人人惊骇失色。围观群众多是笃信神佛之人,目睹这前所未闻的异兆,不知该如何解读,惊慌的情绪如涟漪般传递出去,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整座长秋寺。
韦训心生警惕,怕再次出现蟾光寺踩踏的悲剧,抬头打量房梁落脚处,准备人群乱起来就飞身将同伴带上去避祸。
曹泓神色凝重,摇头道:“卦象不明,观音落泪,非吉兆。”
断尘师太走出来,高声对众人说:“今年不选了!”
申德贤一听,顿时急了,忙道:“最后再试一回,或许是刚刚谁打卦时胡思乱想,也可能有人没好好斋戒,让菩萨着恼了。”
米法兰顿时浮起惊慌失措的表情,向班主姚绛真投去求助的眼神,对方只是沉着地拍拍胸口,手心向下一压,做出‘放心’的手势。
大殿之中议论纷纷,几人争论间,却见一名少女从旁观的人群中挤了出来,越众走到佛像跟前,翻身往莲台上攀爬。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因刚刚问询无果、观音落泪的异兆,守在莲台旁的比丘尼都慌了,不知该不该拦下她。
韦训跟了上去,握着宝珠的脚,一把将她送上莲台,抬头问:“你想干什么?要帮忙吗?”
宝珠从怀里掏出巾帕,说:“她这般模样……我舍不得看她伤心流泪。”
于是揽着佛像身躯,用帕子将观音面容上的‘泪水’轻柔拭去。靠得这样近,宝珠更加思念母亲,双目不禁泛起泪光,她情不自禁地踮着脚尖,贴了贴金身的脸颊。
万目睽睽之下,做完这些,宝珠收起濡湿的巾帕,准备跳下莲台。却在转身时,被观音手中的柳枝挂住钱袋。她下意识一扯,袋口开了,从中落出两枚金质开元通宝。
殿中鸦雀无声,上千人注视那两枚金闪闪的钱币从空中落下,掉在香案上,旋转了片刻,随即显示出卦象:
一正一反——圣卦。
作者有话说:
打卦问神的风俗古已有之,魏晋时用六枚或者十二枚卜具,但卦象如何解读没有记载,这里直接用了南方地区掷筊的方式,结果分为圣杯、笑杯和阴杯,分别代表吉兆、不明确和凶兆。
第163章
此卦象一出,恰似冷水滴入沸油之中,瞬间在殿中掀起轩然大波。
那陌生少女爬上莲座为观音拭泪,被净瓶勾住钱袋掉落金币,竟在香案上形成卦象,这一幕被殿中近千人亲眼目睹,绝不可能作伪。她本没有参与观音奴的初选,也没有与其他人一起叩拜问佛,却在这样巧合的情况下掷出了圣卦。
仿佛天意使然——观音亲自选出了本年度观音奴。
众人眼见她形貌端丽,立在莲台上,竟与身边的观音像有几分神似,实在是毋庸置疑的合适人选。其他候选者均流露出遗憾失落之情,米法兰已经连续三年落选,此时心灰意冷,泪水盈眶,向姚绛真诉说:“大姐,我昨夜喝过酒,破了戒,可那是客人逼我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