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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辟珠记(280)

姚绛真眼眶泛红,将他搂在怀中安慰:“那并非你的错,菩萨不会怪罪你,咱们都是身不由己……”

此女并非按照往年惯例选出,而是中途跳出来的,断尘师太半信半疑,皱着眉头,低声对曹泓说:“会不会是使了功夫特意掷出的卦象?”

曹泓望着望着青衫客扶她跳下莲台,若有所思,沉声说:“用了什么手段不重要,结果已经注定了。”

未曾想今年的观音奴是以如此天缘凑巧的形式中选,申德贤心知此事可以大做文章,以夸张的姿势俯身叩拜,口中大声称颂:“黄金圣卦,应天受命,恭迎观音大士下凡!”

殿中虔诚的信众受其鼓动,也纷纷跟着下拜。一旦选出观音奴,在巡城过程中,她便是菩萨在人间的化身。行会成员将早已准备好的莲花冠、锦澜衣、玉净瓶等物取出,置于托盘红绸上,毕恭毕敬地献上。

宝珠没想到一时心血来潮之举竟引发如此后果,一下子愣住了。韦训从香案上捡起金币,递还给她,心想刚才怕她脚滑,一直在旁边守着,没能飞身从空中抄住金币,以致当众掷出这卦象来,确实有点麻烦。

他问:“你怎么想?如果不愿接受,咱们抬脚就走,谁也追不上。”

宝珠不答,眼见大殿中信众跪了一片,旁边几人双手托着首饰与衣物,心底漾出一股异样的亢奋。流落江湖之后,已多久没有见过这样被人崇敬仰望的光景了?原本是自己的日常生活……

她定了定神,竭力抛却往日回忆,走到托盘前,拿起净瓶。从瓷质来看,不过是普通的坊间白瓷制品,再往里瞧了一眼,里面空空如也。

申德贤见她的举动,解释道:“登上巡城的宝车之前,瓶中才会盛水。”

宝珠问:“到时候观音奴就用柳枝蘸着净瓶中的水,往人群中布施 ?那甘露是从何而来的?”

申德贤道:“那便是菩萨施展奇迹的时刻了,净瓶中盛的无论是井水、河水、雨水,到了观音手中,都会化作治愈众生的甘露。”

他笑着说:“申某愚钝,昨日于金波榭一见,隐约觉得娘子极有眼缘,如今立在佛像跟前,才发觉您与菩萨神似,这般宝相,难道不是天意使然?”

宝珠手中拿着那个空瓶把玩了片刻,心想自己是母后亲生的孩子,又是在她身边长大,虽远不及兄长,形貌举止有那么二三分相似之处,不算奇怪。

韦训听她口气态度,似乎是心动了,便笑道:“看来还是对莲花冠念念不忘。”

宝珠回首望向其他候选者,尤其是失落至极的米法兰,心中有些动摇。姚绛真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那双美目深深向她望过来,神色复杂,说不清是哀愁还是怨恨。或许是不敢得罪去金波榭宴饮的客人,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宝珠的眼神再移到韦训苍白的容颜上,回想自己来长秋寺的目的,再次坚定了念头。她朝十三郎招招手,让师兄弟二人接下扮演观音用的首饰和衣物,然后对巡城行会的人道:“我暂住在慈惠坊,你们派个人跟着认认门,定个时辰,巡城那日去迎接我。”

语毕,昂着头从容而去,拥挤的人群硬是为她让出一条道来。曹泓、断尘师太等人想起那个青衫客为人牵驴的荒诞传闻,今日看这少女的风度,真真如一派掌门,又觉得合情合理。

杨行简跟了上来,宝珠奇怪地问他:“刚才你干嘛也跟着凑热闹下拜?”

杨行简老脸一红,道:“人从众……”心里想的却是一路上擅称公主之父,不知损耗多少寿数,找机会跪她一回,说不定能讨回些日子。

他又以谋士身份低声提醒:“窦敬之事在前,或许有人会认出您的容貌……”

宝珠道:“我已想到了。在玉城时认识的那个游侠会易容术,我曾向她讨教过几句。想要靠化妆跟某人相似很难,需得积年累月练习。但要跟自己不像,倒是容易得很。”

杨行简感慨地说:“不知她能否顺利将鱼鳞函送抵,令兄得到消息,必能振奋精神。”

韦训听到此处,忍不住窃笑,心道幸好把那糟心家伙赶到幽州祸害别人去了,否则黏糊糊缠着不走,仅那张破嘴就令人火大。

在长秋寺挤了这半日,口干舌燥,宝珠叹了口气,回忆起宫中用料丰盛的玩月羹,大声对十三郎抱怨:“都怪你东问西问,惹出我的馋虫来,好想吃樱桃啊!”

十三郎也饿了,跟着叹气:“倘若是春天,舍得花费,能在坊间买到樱桃毕罗,如今哪里找去!”

一行人在外面用过飧食,途中闻到桂子甜香,想是城里的桂花已陆续绽放。不过短短两三日之间,原本献给权贵的古寺特产,便成了洛阳任何女子都可以佩戴的鲜花。

回到慈惠坊的宅院中,宝珠试穿观音奴的衣饰。头冠、璎珞、臂环等首饰看似宝光熠熠,实则是鎏金铜制的俗物,不能与她曾经的贵重珠宝相提并论。但难得盛装打扮,她仍觉得欢喜雀跃。

穿戴停当之后,她从二楼卧房款步走下来。锦澜衣与日常男女服饰皆不同,袈裟斜披于左肩,偏袒右肩,露出圆润饱满的臂膀。衣带飘逸,长裙曳地,莲花冠戴在高髻上,端严若神。

这身打扮仿佛是从佛寺壁画中走出来的形象,十三郎吃了一惊,猛地从凳子上弹起,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叫一声:“菩萨!”

杨行简更是口若悬河,连声恭维:“公主妙相庄严,秀骨丰肌,当真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洛水啊!除了您,洛阳又有何人有资格站在宝车上巡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