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人见她气度不凡,猜测是高门大户的小娘子,只是盯着看,并不敢凑上去冒犯。
但也有个别“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怕阎罗王”的市井无赖故意挤到她身边,想趁乱一亲芳泽。只是还没摸着衣角,就不知被谁轻轻踢了一下腿弯,接着半边身子酸麻难当,跪在地上竟然怎么挣扎都站不起来,差点被左右人群给踩死。
宝珠对此浑然不觉,只觉得被周围的人盯得浑身难受,因为她在宫中并未受到过这种待遇。恍惚之中,她想起很多年前,曾见过这种众人仰望如痴如醉的情景,那是母亲还在世时。
环佩叮咚,香风微动,她在宫宴中一亮相,整座宫殿都被她的艳光所照亮。无论老翁少年,出身豪族或是寒门,那些精于世故、姬妾成群的高官见到母亲时,仍然会像这些见识浅薄的田舍汉一般,震惊、痴迷、茫然、狂热……神态完全没有区别。
她微微一笑,文臣说话颠三倒四,一曲琵琶,武将端不稳酒杯,人人失态,个个丢魂……
“那件宝贝到底在哪儿啊?”
香客不耐烦的叫嚷声把宝珠从那段纷华靡丽的过去扯回现实,她本以为宝物应该供奉在大殿中,但又有几个人说宝物放在寺中的多宝塔里,并不会公开展览。
一个容光焕发的中年和尚登上大殿前的法坛,理一理绸缎袈裟,拖长了嗓子,一声“佛宝赞无穷,功成无量劫中,巍巍丈六紫金容,觉道雪山峰,眉际玉毫光灿烂,照开六道昏蒙”,开始唱诵“佛宝赞”,声音洪亮如钟,善男信女们的眼神立刻被他吸引过去。
有人指着说:“那就是莲华寺的主持了如和尚,是有名的高僧啊。”
宝珠踮着脚尖远远望去,见高台上讲经的和尚圆脸厚唇,一双牛眼,并不英俊,不管他是高僧还是矮僧,她都没有兴趣,转头悄悄问韦训:“看一看哪儿在放斋?”
三个人都是同样心思,逆着人流而行,来到一座二层阁楼——静华堂前面。这里本是莲华寺招待大香客的斋堂,看门的僧人一见宝珠的尊贵气派,不敢怠慢,笑呵呵地请她们提前进去了。
十三郎是经常去寺院中蹭饭的常客,但都是挂单混在众多僧人之中吃堂食,从没进过这样窗明几净的单间客室,小沙弥很是感慨:“今天是看九娘的面子了,长得美真的有特权。”
宝珠扫了他一眼,心想不过是蹭一顿斋饭,小孩儿懂什么美貌的魔力,她只不过继承了母亲十分之三四的容貌,真正的倾国姝丽是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甘情愿为她去死的。
静华堂的二楼风景极佳,又避开了庭院里人挤人的潮热,单间雅座,陈设跟城里的酒楼没有两样。
三个人落座之后,知客僧先上了茶水,片刻之后又端来莲华寺闻名的素斋:整鸡整鱼,八宝酥鸭,都是麦粉混了豆腐入模成型,内腔填塞了切成丁的昆仑瓜和各种菌菇,然后进滚油炸出来的。味道说不上多美,形状倒确实逼真,鱼鳞和鸡皮的细节尤其细腻,算得上用心。
宝珠夹了几口,越发想笑,正想同韦训笑话这些僧人虚伪,但他仍是满腹心事的模样,几乎不怎么动筷,只盯着窗外出神。
是没休息好吗?连眼下的青色也浓了不少。明明早睡晚起,难道他谎称休息,其实晚上自己溜出去玩儿了?
宝珠也跟着朝外看去。楼下依然是人头攒动,挤挤挨挨,但一墙之隔的后院则空荡荡的,七八个身穿衙役公服的人来回巡逻,他们身后则是莲华寺的佛塔——多宝塔。
那塔有七层,顶部如伞盖,塔身每一层腰檐都悬挂一圈铜铃,上千个铃铛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铃声悦耳动听。虽说典雅巍峨,但长安城中禅林精舍如云,多有辉煌壮丽媲美宫殿的,在宝珠所见之塔中,这一座也算不上多么特出。
宝珠眼神极好,远远看见佛塔底部的大门上竟然横竖挂了三把各不相同的大锁,心中十分纳闷。
她心想:不知道供奉在塔里的宝物到底是什么,竟然需要这么严密的看守?韦训又为什么那么在意?
第20章
两天前下圭县县衙
县令吴致远的内宅即将举办一场招待贵客的盛宴。
吴致远出身寒门,明经科入仕,一生宦海沉浮,五十多岁才混成七品的县令,已经竭尽全力。因此今日这个能与当朝权贵搭上关系的机会,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光这场宴席的菜单就跟夫人反复商量了两天。
天已经黑透了,吴致远站在衙门外面焦急地等着,贵客姗姗来迟,戌时二刻,一名武将打扮的青年男子才在几个军士簇拥下骑马缓行而来。吴致远恨不得冲上去亲自帮他牵马,只是自己的下属:县丞、主簿、县尉、幕僚们等等都在旁边站着,又不好太过殷勤。
这名青年来自徐州,是威军节度使崔克用亲信武官,名叫保朗,官任都虞候。年纪约二十七八岁,长得鼻似悬胆,目如寒星,身量气度都十分出众。他身为使者,负责为崔克用护送一件敬献给当朝天子的宝贝,由徐州前往长安,途中经过下圭县,暂住在馆驿当中。
寒暄过后,吴致远将保朗迎进内宅正堂之中,请他坐在宴席主位。青年与他略微推让了一回,就坦然坐下了。县令一一介绍自己属下各位幕僚,众人按照身份地位陆续入座,除了官场人士,今夜的晚宴还有个特别嘉宾——莲华寺的主持了如和尚。
这内宅花园泉石精致,亭台阁楼应有尽有。插上火炬照明,两名雇来的妓女坐在水畔,一人吹笛,一人弹琵琶,又有两个乐人曼声吟唱,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甚是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