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雾霭弥漫,韦训满心狐疑,不肯再向深处走。他直盯着周青阳问道:“这些旧事,跟凤凰胎有什么关系?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周青阳低头凝望着韦训,眼神中混杂着怜悯、无奈,还有些许期待。她沉声说:“狸奴,你师父晚年时,经历了无数沧桑磨难,汲取失败者的经验教训,想出了一条决绝的‘乐土’之道。他称其为‘诛鼠取道’。”
突然从师伯口中听到自己的乳名,再看她异样的眼神,韦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玄英认为人间之所以民不聊生,战火纷飞,根源都在于那群高高在上、愚蠢贪婪的李唐硕鼠。他们食尽天下之利,将万民逼入绝境。唯有将这些剥削成性的硕鼠斩尽杀绝,才能让百姓抵达真正的‘乐土’。
他不肯教授徒弟读书识字,以免你们再度踏上他曾走过的歧途,被书中那些忠孝仁恕的谎言所欺骗。也正因为你们不通文墨,他留下的谜语十分直白,谜底就明晃晃摆在谜面上。
所谓凤凰胎、活珠子,指的就是流淌着真龙血脉,世代居住在长安宫室的李唐宗室。你的救命药,每一颗,都需取一名活生生的皇族入药,方能炼化成人丹。”
此话一出,一股彻骨寒意从脚底直蹿上头顶,韦训只觉头皮发麻,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你……你是说,那丹药是用活人炼制而成的?可我吃了一半,你也吃了一半!”
周青阳坦然迎上他的视线,说道:“你向来机警谨慎,我若不亲自试药,你怎会放心服用?”
早已消化殆尽的丹药令韦训阵阵作呕,可事已至此,人丹已融入他的血肉,不可能将其剥离了。
韦训怒目圆睁,质问道:“那里面究竟是谁?!”
“一个被皇帝废为庶人赐死的老宗室,好像叫什么宜阳……总之,是个死到临头的囚徒。玄英趁夜绑了他来入药,当夜再将残尸丢回去,无人深究。
人丹并不足以根治你的绝症。每一年,你都要捕杀一个皇族炼药,持续服用凤凰胎才能延续性命。对于李家而言,年年岁岁都有亲族死于非命,无法抵抗,只能在绝望惊惧中惶惶度日。无尽的恐怖之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崩溃覆灭。”
周青阳的目光直直锁住韦训:“玄英为你取名狸奴,是期待你如猫捕鼠,杀尽李唐硕鼠,以证其道。你就是他遗言中那件‘颠覆大唐、祸乱天下’的遗物!”
作者有话说:
狸奴对硕鼠,硕鼠对乐土
《诗经·魏风·硕鼠》
崔令容也曾骂过皇室是硕鼠蠹虫,可惜阶层不同,陈师古没能认识她。又或者,他会觉得世家同样是硕鼠阶层之一。
第211章
韦训呼吸急促,握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心头犹如骇浪席卷。
他不肯相信周青阳的话,困兽般竭力寻找她话中的破绽:“这说不通!倘若这连环杀人计是师父的一生执念,他怎么会含混不明,没交代清楚就死了。如果我没来相州找你,岂不是就病死关中,压根不知道杀人炼丹的事?”
周青阳叹息道:“你师父一生,最大的缺点就是自负,自以为聪明绝顶,算无遗策。他晚年病得太重,阳寿所剩无几,已经失去证道复仇的能力,便处心积虑收了一群六亲无靠无牵无挂的狂人为徒,以为这是造反的好苗子。
临终前,他故意将‘颠覆大唐’的传闻散播于江湖。如此一来,残阳院必会成为朝野众矢之的,被逼造反。由老大带头,后面的人听你号令揭竿而起。
但其实人只要有口饭吃,有一技傍身,谁愿意造反,好好过日子不香吗?你们这些徒弟个个我行我素,连他的遗言都懒得听,又怎会老实按照他的遗愿行事。学会了本事,师父一死,徒弟们就散伙了。他以为环环相扣的毒计,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
你说得没错,倘若不是因缘巧合,这凤凰胎的丹方烂在我手里,你的结局就是病死关中。但偏偏你答应送人寻亲,路过相州,这就是命数。或许,当年皇帝作出‘土地士庶归唐,子女金帛皆归回纥’那般丧心病狂的交易时,李唐的气数就已尽了。”
“那为什么偏偏要用姓李的入药,而不是姓刘的、姓赵的,她们与凡人有什么不一样?!”韦训几乎语无伦次,忍不住再次回首遥望远处宝珠的身影,试图从她身上获得一丝安慰。
周青阳摇摇头,眼中满是迷惘:“这个谜题,我苦苦思索了许多年,依然没有答案。玄英看不透人性,但确实聪明,又足够癫狂,让人难以捉摸。你服下凤凰胎后,我一路观察你的状况,药效的确立竿见影,但做不到根治。”
韦训以冷厉目光瞪向周青阳:“那你又为何要助他一臂之力,试吃人丹,陪着他发疯?你告诉我凤凰胎的真相,一旦我开始动手,必然天下大乱。活人术与杀人技,你的道与陈师古截然不同。四侠下山,三人落败,但只要你坚持活人之道,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为何如今却要放弃乐土,转而归隐逃避?”
面对后辈咄咄逼人的质问,周青阳垂下眼帘,陷入长久的沉默。
良久之后,她缓缓开口,声音变得低沉沙哑:“我能在乱世中坚持这么久,是因为在人间还有留恋。与其他孤儿出身的同门不一样,我是有家人的。周氏家族数百年来世代行医,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没什么显赫地位,但家学渊源,人人以救死扶伤为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