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公!庐山公!”宝珠一面发足狂奔,一面大呼坐骑的名字。
不多时,一头白眼圈、白嘴套、白肚皮的关中驴,从山林间警惕地探出头来。
它身上的鞍辔早已丢失,鬣毛潦草,看起来跟野生动物没区别。听到宝珠呼唤,确认是主人本人后,才撒开四蹄奔到她的身边,将毛茸茸的脑袋拱到她怀里。
袁少伯等人追着宝珠一路跑出道观,只见公主抱着驴头号啕大哭,似乎要将这段日子里积攒的愤怒和憋屈一股脑全部宣泄出来。
“好孩子,你当时听到我喊‘跑啊’的时候,就乖乖听令撒腿逃了,对不对?”
庐山公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撒娇磨蹭。
宝珠哭得愈发大声,边哭边破口大骂韦训:“驴都知道逃跑,你怎么那么笨,傻呆呆愣着不动?周青阳说得没错,你还不如驴!!!”
袁少伯看她哭得泪雨滂沱,声嘶力竭,想上去劝慰两句,宝珠却用袖子抹去眼泪,猛地回过头来,说:“它活着回来了,咱们用不着绞尽脑汁四处寻求援军了。”
袁少伯等人皆是一愣,只见宝珠满怀信心地轻抚驴头,大声道:
“庐山公一以当千!”
她即刻下令,命手下精锐分头行动。
于凝华赶赴城中,找一个名叫马在远的豪商,告知他“骑驴娘子”欲秘密赊购一批母马,最好是带小马驹的成熟-母马。
吕峤率人乔装潜伏到牧场周边,调查清楚哨兵的巡逻路线,以及骑兵营地、甲仗库、粮草库的位置。
袁少伯带领囚徒兵前往约定地点设伏。
宝珠骑着驴,来来回回穿梭在牧场到井陉山之间,将每一片树林、每一段田埂、河流桥梁都摸得透熟,即使蒙着眼也能跑的地步。
万事俱备,只欠一场恰到好处的西风助力。
仅仅过了一天半,有如天助般,她盼望的风向来了。
宝珠命人骑着母马,在牧场西侧隔着一段距离来回溜达,母马们呼唤马驹的叫声与排泄物散发的气味,顺着西风悠悠飘向牧场。
正所谓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宝珠很清楚:战马以公马为主,即便久经沙场训练有素,它们依然抵挡不了异性的诱惑。牧场中数以千计的战马开始骚动不安,却碍于围栏阻隔,无法奔赴心驰神往之地。马群中的头马们凭借着优势地位,挤到了西侧围栏边缘。
这些只有马儿能够感知的微妙气息,人类的感官难以察觉,契丹牧马人虽发现马群躁动,却看不到母马的影子。白日间,这些细微的异象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
夜幕降临,万籁俱静。
子时一到,牧场东侧骤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炸裂巨响。那声音分四个地点逐一爆发,如地鸣、如惊雷,瞬间撕裂了寂静的夜。
马儿是对声响极为敏感的动物,更何况是这种闻所未闻、犹如天崩地裂的奇异巨响,纷纷惊得前蹄跃起,嘶鸣不止。恐惧与躁动迅速蔓延开来,出于本能,受惊的马群疯狂逃离发生巨响的东方,撞击践踏,须臾间冲破了西边木质围栏。
头马们白日间受到母马诱惑,本就聚集在牧场西侧,此刻听到巨响,毫不犹豫冲破围栏夺路而逃。马匹向来有跟随头领的习性,见头马向西狂奔,便也潮水般追去。转瞬之间,五六千匹战马仿佛汹涌的浪涛,呼啸而去。
这四声巨响,源自四支用于祛疫的爆竹。
宝珠在翻找杨行简的绝命诗时,意外在他的包裹里发现了这些东西。
死于时疫的杨芳歇是杨行简解不开的心病。那一日旁观青阳道人以神奇手段压制中丘县瘟疫,他大为折服,遂恳求周青阳卖给他几只爆竹,想着将来再遇此类疫病,好用来驱除疫气。
周青阳起初不肯将爆竹给予外人,可经询问后得知,这姓杨的是因为爱女死于瘟疫才有此请求,医者仁心,终究破例给了他四支。并反复向杨行简强调,她已经调整过火药配方,这爆竹雷声大威力小,专门用于祛疫,要想用它害人,顶多炸掉手指罢了。
而宝珠此次突袭所需要的,恰恰正是这震耳欲聋的响声。
河朔之地的人少有见识过火药的,河朔的马匹更是从未经受过此种惊吓。深更半夜,这一声接一声的骇人巨响令人马皆乱,牧马人与附近兵营的骑兵被爆竹惊醒,闻到空中传来刺鼻的硫黄气味,一时间六神无主,惊惶失措,不知天地间发生了什么异变。
此时此刻,宝珠正静候于群马逃离的路线上。
按常理,离开栅栏后,马群本应四散而逃。但宝珠精通马性,白日里巧用母马的气味掌控了头马的位置,夜间再以爆竹惊马,如此一来,马群便朝着她预定的方向奔逃而来。
五六千匹受惊的战马同时发足狂奔,气势直如山呼海啸,地面剧烈震颤,即使是在深夜,也能看到那汹涌洪水般的大片黑影横冲直撞,即将奔到眼前。世间无人能够阻挡这股巨力,稍有差池,就会被铁蹄踩成肉泥。
跟随宝珠的亲兵见状,心中涌起本能的惊恐,有那沉不住气的,忍不住扬声提醒:“公主,差不多了,快走吧!”
“还不够近。”
宝珠稳稳骑在驴上,直面汹涌而来的惊马,等待最合适的距离。
从翠微寺出发那一天起,她就发觉庐山公虽然模样丑怪,却拥有万里挑一的独特长处。它不怕巨响,无论是人声长啸还是火药爆炸,都能镇定自若,沉着应对。再加上它是头母驴,自然也不会受到异性气味的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