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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辟珠记(397)

听着兄长慢声细语讲解,宝珠望着那座香火不绝的祠堂,想起了倒塌的四侠庙,心中翻江倒海,沸腾不已。

天道公平吗?正义又该如何评判?

百姓的信仰真心实意,又极端功利。侠肝义胆的四侠被人遗忘,祸乱天下的逆胡享受香火。河朔藩镇与中原矛盾重重,中原又靠抽取南方粮税维系统治,各个地区都有利益冲突。民心向背,唯结果论。

李元瑛道:“虽然有阮自明和进奏院把控情报,但我取刘昆而代之,和你尚在人世的消息,迟早会传入长安。如今你我的处境,刚好跟安、史二人相似。同样的大本营,人马兵力相去不远。如若在此地起兵,连攻入关中的路线都如出一辙。问题是,我们真的要重走一遍撕裂国家的路线,让百姓再次蒙受战乱之苦吗?”

“不!”宝珠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青史留名,不想当这种遗臭万年的‘圣人’。”

李元瑛颔首:“到底是血脉相连,所见略同。若想将伤亡减至最小,唯有另一条更危险的路可走——遵循祖宗旧例,玄武门决胜负。”

宝珠哀叹一声,抱怨道:“我历经千辛万苦来幽州投奔你,还没待多久,竟又要原路返回长安。万里迢迢折腾这一趟,我这是图什么呢?”

李元瑛郑重其事地道:“你曾指天发誓,无论什么游戏,都会倾尽全力帮我。这世上,没什么比政变谋反更需要助力的游戏了。”

宝珠回忆过往,对此全无印象,满脸疑惑地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五岁那一年,九月十三,我背着你回蓬莱殿,你亲口许诺把全天下的誓言都给我。”李元瑛不假思索,将当时所有细节一一道出。

宝珠清楚兄长有过耳不忘的本事,可拿她儿时戏言作证,未免欺人太甚,不由得气结语塞。

“五岁说的话也作数?你讲理吗?!”

“我不管,誓言就是誓言,你要践诺守约,不许自食其言。”

李元瑛口吻严厉地道:“为母亲复仇,为那困在宫中徘徊不去的鬼魂申冤,我们必须回去。宝珠,我的身体已经垮了,没有你襄助,难成大事。”

宝珠心里清楚,杀母之仇刻骨铭心,她永生永世不可能放下。无论前路如何凶险,他们兄妹必须回去了结这场孽债。

她心意已定,不苟言笑地认真谈判:“亲兄妹明算账。这是搏命的功业,你许给我什么报偿?我将来出家,没有驸马。若想女冠男戴,把我的功劳计给哪个守门的小子,那休想我出手。”

“外人总是外人。安排他们是想让你分分心,免得整日哭丧着脸。生育的风险难以预料,就算出家,你也一定要留意避孕。”

李元瑛从怀中掏出一枚质地温润的玉梳,递给宝珠,作出了自己的承诺:

“你与我,共天下。此‘二圣’绝非民间淫祀,是朝堂并肩,宗庙祭祀,永载史册。”

宝珠接了过来,那是她当作帅印、刻有万寿字样的玉梳,如今摔坏的缺角用黄金补上了。

明知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可她还是忍不住嗔怪:“阿兄,你还好意思跟我数落七郎好赌。无论兵变政变,输了毒酒白绫,身首异处;赢了背负逼宫罪过,日日天不亮起床上朝。赌命、赌国运、赌天下,你才是世上最疯狂的赌徒。”

李元瑛闻言微微一怔,片刻后展颜一笑,顷刻间春日雪融,艳光浮动,夺人心魄。

“的确,我赌得比她凶得多。”

作者有话说:

《新唐书·张弘靖传》河朔旧将与士卒均寒暑……俗谓禄山、思明为“二圣”乃发墓毁棺,众滋不悦。

这段记载是公元820年,距离安史之乱已经过去六十年,州人依然崇拜安史二胡。或与中原有利益冲突,或地处边疆风俗胡化,总之当时幽州的意识形态已经与中原王朝大相径庭。

进奏院:约等于各个藩镇在长安的“驻京办”。

第223章

与宝珠谈妥之后,李元瑛开始筹备,连续数日与心腹们闭门密谋。谋反本就是九死一生的险着,无人能确保万无一失。只能反复推敲细节,尽量周密部署,以应对各种意外变故。

霍七郎很快察觉自己被排除在计划之外。就算议事时她在旁值守,也没人提及她需要干什么。

但她听明白了,李元瑛并不打算发动战争,让几十万人打个血流漂杵尸横遍野。而是选择押上兄妹俩与心腹的性命,秘密潜入长安,用最小的代价争夺皇位。这等孤注一掷的豪赌,就算赌场老手见了,也不免心惊肉跳。

应该在他们起事之前离开吗?霍七郎有些犹豫。她不想看见他美丽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可也不愿再度卷入朝堂的血雨腥风。

夜深了,心腹们带着命令一一离去。李元瑛给了他们提前安置家小的机会。

宝珠提议与兄长小酌几杯,无论是生是死,趁着最后的时光,说些兄妹间的体己话。

霍七郎知趣地退下了,自去侍卫长屋里过夜。寝殿内仅留下兄妹二人。

自中毒后,李元瑛就再没有碰过酒,如今也只能在屠苏酒中掺些水,浅尝几口。

经过一路风雨磨炼,宝珠的胆识虽大有长进,却也深知此行凶险,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索性放开痛饮,一醉方休。

二人聊起关于母亲的回忆,以及各种儿时趣事。宝珠醉眼朦胧,说道:“你近日提到我小时候的誓言,我绞尽脑汁也没能回想起来。不过,倒模模糊糊想起一件怪事。”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