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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辟珠记(6)

待到勉强能起身行走时,公主发现自己衣宽带松,玉体轻减了许多,有些不胜其衣。也幸得她往日身材丰润,又喜骑马打毬,才扛得住这许多天水米不进。换一个飞燕之姿的纤弱女子来,早已经饿死在石棺中了。

几天来从没见其他人来过这荒寺,只有鸟雀虫蚁偶尔探访。鱼沉雁杳,举目无亲,公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十三郎把韦训叫来,敛衣正坐,正色说:“翠微寺乃是我先祖离宫,距离长安不远,你们俩把我平安送回宫中,本公主自当重谢。”

韦训笑嘻嘻地问:“重谢是怎么谢法?”

万寿公主金尊玉贵,此生没有经手过一桩交易,除了玩牙牌叶子戏的时候以金质通宝为注,并没摸过铜钱,对财帛哪有概念。只记得宴乐时仿佛听一个士人说过,在长安城中买一处普通宅院要三十万钱,便迟疑着说:“赏金一千贯。”(一贯一千钱)

韦训摇摇头。

“那么五千贯。”

十三郎心动神驰,急得直戳他。长安居大不易,可公主许诺的这笔巨款,哪怕是在平康坊起一座画栋雕梁的豪宅,也绰绰有余了。然而韦训又摇摇头。

公主也觉棘手,看财帛不能打动他,便换了说法:“为你讨个官?”

韦训依然不为所动。

“我一个居无定所的无籍流民,做什么官?”

公主奇问:“那你想要什么?”

韦训笑言:“发皇室之丘是斩首弃市、十恶不赦的重罪,韦某这颗人头虽不值钱,却也舍不得卖。”

万寿公主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怕治罪,这无妨,只要我开口求阿耶,无不许也。”

韦训收敛了笑容,说:“那也未必,将你埋葬的人恐怕希望你永世不得超生。”接着把他在地宫中见到种种奇诡之事一一道来,并把当时覆盖在她脸上的魌头拿出来佐证。

公主见这面具青面獠牙,雕刻有四只眼睛,其恢诡怪异是戏台上都没见过的,只是盯着看上一看,就让人遍体生寒。她皱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是魌头,民间多在驱邪镇魂做法事时使用,我开棺的时候,见这东西盖在你脸上。”

公主自然不信。

巫蛊压胜之类的事情向来是宫中大忌,牵扯其中的人轻则打入冷宫,重则破家灭门,绝无宽宥。她接过这张沉重的木雕面具,却见内侧还沾着少许白粉和胭脂的痕迹,她用手指捻下一些查看,其质地颜色确实是她往日惯用的,心中不禁有点动摇。

第5章

巫蛊压胜之类的事情向来是宫中大忌,牵扯其中的人轻则打入冷宫,重则破家灭门,绝无宽宥。她接过这张沉重的木雕面具,却见内侧还沾着少许白粉和胭脂的痕迹,她用手指捻下一些查看,其质地颜色确实是她往日惯用的,心中不禁有点动摇。

十三郎毕竟年幼,还有几分天真,对公主说:“因病假死的人身体冰冷,呼吸微弱,被家人误以为死亡,装棺入殓仓促埋葬的事,倒也不是很罕有,或许你也是这样被误埋了。”

少女没有回应,沉默地摆弄着手里的狰狞面具。她虽然没有亲自主持过葬礼,却也参加过许多场皇家丧仪。经过初终、招魂、设床、沐浴、易服、饭含、讣告、赴阙、小殓、卜日、起殡、大殓、反哭等等繁琐程序,很难想象自己因病假死却无人发现。

再者就算发生了这种万中无一的巧合,也绝不会有人胆敢冒大不敬之罪,将这样的压胜之物偷偷放在她金棺中。

韦训说:“为死者盖上轻薄的白绫做面衣的习俗,就是为了及时发现人假死时的微弱呼吸。可你脸上戴着这样沉重的一张柏木魌头,就算有呼吸也没人能察觉。”

公主仍是不肯相信,双手举起魌头,戴在脸上试验,然而那压抑沉重的触感、柏木特有的气味让她立刻惊恐地将魌头扔了出去。

没错!面具上雕刻有四只眼睛,而她那个无法醒来的漫长噩梦中,自己就从这四处对不上的缝隙中隐约看到了一些光,而后一切都沉寂到黑暗中。无论她如何挣扎,都如同被梦魇压身一样动弹不得。

虽然当时没有清醒意识,但哪怕是在梦中,那种被活埋的恐惧依然深入骨髓,少女面色惨白,樱唇颤抖。

这让十三郎对她产生了些许同情,韦训把魌头捡起来,依然用布蒙上,交给师弟,让他拿到外廊她看不见的地方藏了起来。

等她情绪略微平复一些,韦训开始询问最可疑的事:“你‘死前’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公主魂不守舍,喃喃回忆道:“也没什么特殊的……前一天筹划好去大兴苑猎鹿,早上梳妆时,发现当天要穿的罗裙没有烫好褶,我让侍女再去取一条新的,结果那小婢竟然拿来一条石榴裙,让我好生气恼。”

看到韦训和十三郎脸上困惑的表情,她解释说:“我母妃生前爱穿石榴裙,她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因此宫中都不愿意穿红,生怕在她面前被比成庸脂俗粉。阿娘去世后,阿耶看到石榴裙就会想起她,要么泣不成声,要么大发雷霆,所以也没人敢在他面前穿红裙了。”

师兄弟俩对女人的服饰可谓一窍不通,听她这么说,只觉得深宫中莫名其妙的事隐晦烦人。

韦训略带鄙夷地冷笑道:“一点小事,一国之君的脾气居然这么反复无常。”

公主怒道:“你这小贼好大的胆子!胆敢议论天子!”

韦训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反正发丘已是死罪,我没有父母家人可以株连,他还能把我杀第二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