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184)
苏以言手快,不到半炷香时间就将那张纸原封不动与账册装订好了,她将账册放进包裹里,郑重交给阿杜,对着他点了点头,下一刹,就见阿杜穿戴好斗笠往外奔去。
外间雨下得愈发大了,狂风将陈旧的窗户纸吹得猎猎响,子星进来替她披上斗篷,见她脸上神色不见轻松一点,只好安慰道:“小娘子,阿杜办事,你放心。”
“阿杜我自然是放心的,我只是在想,事儿是否会顺利,哥哥一行又是否平安?”
子星不知她说的事儿是指什么,但后话始终是她能接上的,“郎君自然会平安的。”
她有些坐立不安,直到不到半个时辰后阿杜带着潮湿气息进来复命,说自己已将她吩咐的册子都亲手交给了金氏,她才稍稍安心下来。
又一盏茶饮尽,外间风雨尚未停下,惊雷一阵一阵响起,她看了看天色,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三个时辰了,雨势尚未减小,叶初也没派人给她送来卷宗,一切都没有消息。
子星坐在末位上打着瞌睡,阿杜坐在对面发呆,她蹑手蹑脚走过去,推开门,正巧响起一阵脚步声,她抬起头,对上正一只脚踏进门槛的小吏。
小吏面色焦急,顾不上取下顺着滴水珠儿的蓑衣,进到屋檐下只抹了两把脸,冲她淡淡行了个礼。
水珠一会便将地板浸湿了一块,苏以言吩咐人倒水给他,他一口饮尽,这才急切开口,“小娘子,我们知州现已忙着前往桐庐县衙,让小的来同你讲,那桐庐县堤坝也被洪水冲毁了。”
也,对了,前不久分水的堤坝也毁了。
“什么?”这事太大了,一个县的堤坝毁了,需要救济无数灾民 ,这事将叶初愁的不行,那如今,又毁了一个县,这是何意?
苏以言脑中浮现出了阴谋,如同之前那般。
那小吏以为雨声太大,遮盖了他的声音,他又低着头重复了一遍,“桐庐县的堤坝,同分水县的一样,被冲垮了。”
刚去查蔡家私卖良田问题,桐庐的堤坝便塌了,这究竟是何意?
苏以言对着小吏道了谢,问他要了纸笔,这才又进了屋。
……
金氏总算是赶着时辰回去的,回去时见吴多已正坐在后厅之间,面前放了数个火盆子,正往上冒着浓烟,她只得低着头,将包裹往后藏了藏,索性吴多也没想使唤她过去。
外间雨势太大,纸伞形同虚设。
吴多边捣腾着火盆,纸灰随着他抬手往周边扩散,他微微抬眼,于烟灰之间瞥见她冒雨回来,衣裳周边都湿透了,只开口让她回房去。
金氏松了一口气。
谁料她刚转身,吴多就问:“冰娘,不过是给通判家小娘子递个消息卖个好,你怎地出去了这么长时间?”
金氏心中咯噔一下。
刚被雨淋湿的碎发还贴在额头,本来不冷的她因心中之事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又往前迈了两步,柔柔说道:
“小娘子留我…妾说了会儿话,雨愈发大了,还是妾同小娘子说——你回来之后未见着妾定会着急的。小娘子这才放妾走。”
吴多眯了眯眼。
“你背后藏的是什么?”
第89章
“官家,官家,天降大喜事了,天大的喜事啊。”外间有人“砰”地一声跪在地上。
酷暑难耐。
皇帝轻“嗯”了一声,外面匍匐在地的小太监耳力极好,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已酸软的双股颤意,带着燥热的风掀开帘子从外间冲进来。屋内由冰化带来的凉劲被推散了一些,惹得旁正缓缓在给皇帝扇风的入内内班都知陈读低低训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在官家面前,怎敢作此不可名状之举,”他本还想再骂两句,皇帝一句“罢了”让他住了嘴。
这些日子以来,不仅有降四封祥瑞天书赞他贤君之举,西线也捷报频传,甚至户部尚书竟愿将银钱尽数捐献给国帑,明面说是国帑,实则有半数之多是进了皇帝的内藏库。
他让云家去查,这不是就有了。
自古以来,户部就是个肥差事,吞进去的钱,多少都得吐出来。
虽他不能明着动蔡家,但下面自有人晓得揣摩他的心思。
他甚满意。
皇帝甚至已思索了有此银钱,朝中大臣还如何拿国库空虚做理由来搪塞他欲登封泰山之举,心情不错。
陈读将小扇放在一旁,余光瞥见桌案上的几卷书帛,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不管天书一事是朝廷中那派大臣筹谋的,但实在是妙极了,不仅迎合了皇帝的心意,还给皇帝递了一把软刀子。
天书旁放着两封信,一封是叶初上报睦洲被淹了一县的消息,另一封是更早到的——由兵部侍郎与云鹤联名写的折子,折子中不仅列举了蔡家罪行,包括但不限于窝藏匪患,也陈述了睦洲被水淹县的实情,与叶初所说别无一二,皇帝只觉得叶初处理得很好,未伸手向朝廷要钱,也未激起民愤,再在地方上待几年,他不介意提拔此能臣一手,正好京官有缺。
一切的一切,都顺着他心意而去。
倒是有一点,便是这叶初是云家的门生,再提拔一个,云家在朝中势力又会增加,皇帝想到此,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跪在地上,回过神来才觉屋内凉爽,不由得抖了一下,深吸了一口冷气,偷偷抬起眼,他是陈读身边的红人,所以一路闯过来,都没有太监拦他。
许是怕沾了太多人的热气,屋内就两个人,皇帝正半阖着眼,小太监首先偷着看了陈读的脸色,瞧见陈读脸色无虞,松了一口气,又在心中宽慰自己,不过是来送个好消息,他就算有罪,也将功折罪了,何况,这还是有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