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193)
没等坐于上位的人有丝毫动作,陈读转过头望了望外间天色,已如墨黑,狂风将芭蕉黑影打得猎猎作响,他又转过身道:“今夜暴风如此,暴雨定至,万望老相公您保重身体。”
“请吧。”云密站起身来还了礼,做了请的姿势,将陈读送出了门。
如今这云家,除了老相公,当家的便是二官人云密的辈分最大,由云密来送他,可谓是给足了他脸面,陈读在心中感慨,虽有了面子,但万万不想卷入的漩涡还是被迫卷入了。
自己这条命,不知道会折在什么地方。罢了走一步看一步,陈读微摇头出了门。
待人都出了门后,云坚这才快步走到老相公身边,捡起桌面上的木质折扇,替他打扇,边打边笑着道:“父亲,原来您老说的有客来访,是指陈都侍。”
本来这月份的夜里该是凉幽清爽,但今日不知如何,狂风大作,却又是闷热的风。风从窗棂处透进来还会稍稍好些,可是屋内点着火烛,火舌摇曳,众人心里都有心事,也没使唤人来置换冰块,惹得人心中越发闷烦不已。
云原微微抬眼见下方门生看过来的眼神,再对上自己儿子的眼神,就知道众人在想什么,微阖了眼,半躺在靠椅上,呵呵一笑答道:“老夫没你们想得那么无所不能,不过是随便猜猜,他记我云家一份情。”
这份情换来了陈读的“投诚”。
陈茂点点头后与坐在身边的霍友交换了眼神,看向老相公问:“老师,如今这事已捅到官家面前了,如今之计,我们只能一动以破此局,不知可行否?”
“你这老匹夫,老夫就知道你叫老夫来看戏另怀目的,这场戏可不好看。”黄翰林只比陈读早到不到一刻,从接到老相公的请函便匆匆从府上赶过来了,此刻坐于老相公之下,他捋了捋白须,知老相公专邀他前来,便是为此缘故,他笑了笑,道:“这事,就交给老夫吧。老夫有一侄儿,在京都以外五千里地界处官驿任职。算算从睦洲而来的时间,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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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两匹皮毛乌亮的马儿被勒停在驿站前,大喘着粗气,蹬着蹄子,硕大的水珠顺着鬃毛往下滚落,落后马儿身上的人打算下马。雨势太大,就算戴了圆笠也挡不住其啪啪往脸上打,眼睛被雨水洗刷涩得发疼,他看不太清,加之马儿疲累,险些没踩稳马镫拉着马儿一起摔了。
他低声痛骂道:“这些天来都是什么鬼天气,才戌时,一下雨竟然黢黑成这样。”
驿站已经关门了。
他下了马后一脚踩进泥潭里,也顾不上在泥潭里涮涮令脚不适的淤泥,借着在风雨中飘摇的两盏发着光的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滑到驿站门口,边敲门边喊:“来人接站,来人。”
许是风雨声太大,这人喊了好几声都没人来开门,他使了更大力气将门拍得“砰砰”作响,手已拍得麻木不已,又提高了音调,才有一个戴着蓑笠的驿卒虚开了门,只露出眼睛来看了看外面的来人。
两个人,驿卒在心中掂量了片刻,才对着外面的人喊话:“外面是何人叫门?”
许是因等了许久,又许是因为被雨淋湿的衣物黏糊劲还挂在身上,敲门的人也没什么好气,硬邦邦说:“睦洲兵司,去往开封的,来人接站。”
“我们没接到通函……恕不接待。”一般说来,驿站自然不是谁都要接待的,得有地方州府或者中央下的通函、调令、文书,或者是从边界而来的加急信件题本。这驿卒见外只有两个人,便下意识认为不过是暴雨下想混个地方待待的平民百姓。
故而那驿卒反手将门一关,声音便变得小起来了了,听得出来是往里走了。
“放肆,”马儿上的人在呼门不开的时候也跟着深一步浅一步往门口来,屋檐只能遮住部分雨点,被风吹偏的依旧越过屋檐往身上砸,但还是比整个人都暴露在天席下好。
他听了全程,本已隐忍不发的脾气,伴随着又累又饿的身体在发出咕咕声时爆发,火一把冲上心头,他浑身使大劲,“砰”的一声将门踹开了,冲里面因为声响正回头驻足的驿卒道:“本官乃两浙路兵司长,由得你们这些人如此之放肆?”
驿卒动了动眼珠子,停留在原地上下打量来人,这人个头高八尺有余,灯笼的光映照出他一身魁梧腱子肉。驿卒擦了额头的薄汗,停了好一会才上前去陪笑:“是路兵司长?请您老出示文书。”
那人眯了眯眼,粗鲁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皮纸,小卒站在他面前,以为他的动作是要呼向自己,吓得往旁边一躲,自然没接住丢过来的文书。然后才谄媚笑着将掉在一旁的水坑里的灰扑扑羊皮纸捞出来,抖了好几下,将水都尽数抖落后,他定睛一看上面的朱印和活字印刷的痕迹无一不在彰显这是真的官方文书。
驿卒咽了一口唾沫,心中慌乱,这下踢到一块铁板,他在脑中迅速组织了语言,然后恭恭敬敬弯腰伸手请人往里走后,又才小跑出去牵马,险些滑倒在马儿前,马儿却僵着不动,驿卒干拉不动,又被这瓢泼而下的雨点迷了眼睛,对着僵持着不动弹的站在门外恨恨盯着他的人苦着脸干笑道:“这位官人,你看这?”
外面这人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这才直直跟上兵司的脚步往屋内去。
还没走到内间大堂,就听见一阵吵笑声,里面的人应该是听见了夹杂在这暴雨声中那灌注水的鞋发出的不大不小的脚步声,没接到通函也想不到这么大雨会有谁来,大喊着:“王四,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外面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