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206)
苏以言有些嗫嗫嚅嚅。
姜氏打量她不说话,还以为是外面什么不长眼的欺辱了她,微皱了眉,带着薄怒对着恭敬站在一旁服侍的子星道,“子星你说。”
子星扑地跪下,悄抬起眼与苏以言对视,一时半会也替苏以言开不了这个口。
苏以言忙拉着姜氏的手,对着姜氏软软撒娇道:“大外姑,没人敢欺负我。”
苏以言说着就对着子星使了使眼色,子星会意,从地上起来,又弓着腰退下去。
“那你怎么了,怎么这幅模样?”
苏以言冲着她笑,笑得姜氏心内发软。
“真真是个古灵精儿,”姜氏轻捏了捏她的脸,嗔骂道:“你就和你娘亲一样,都是个喜欢不着家的。”
“大外姑。”苏以言又靠在她怀里,轻轻唤她,纠结半晌,抬起头,眼睛亮亮,直接了断说:“我想去清溪,去调查苏家被栽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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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之间剖心剖肺的一番交谈,险些以惹了其中一人不快,要割袍断义作为收场,最终以叶初放软语气,本就是都为对方好的事,一人软化后,两人之间的不快和嫌隙才淡淡散去。
姚佑嘴上哼了好几声,将嘴旁的半白须带着动动,却还是接过了叶初递过来的笔,连在代笔好几封信,姚佑写得手酸。
心中也明白,这几封信算是彻底把他们与云鹤等绑在一起了。
待写完,将笔重重搁在笔架上,“信给你代了,我啊,也该上个表写告个病,乐个清闲自在。”
说着说着又提起了笔舔了墨。
叶初知道他是在揶自己,不由得一笑,虚虚抬起手,按住他刚提上笔的手。
“长祜兄,都是为弟的不是,您老大人有大量,再莫与为弟计较了。”
“怎么?长你不过三月,我就活该是个大人,是个君子?”姚佑眉毛一挑,眼皮一抬,眼睛一斜,嗤笑一声,“还得原谅你这个不择言语的毛病?”
不等叶初说话,他将笔搁在瓷笔架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罢了,我呢,也就大度这一次,下次你可得注意你的言辞。”
姚佑一转话风,两人齐齐笑出声来。
姚佑站起身来,想扶老友去榻上,一边伸手一边说:“你呢,先在这行台歇着吧,这桐庐的事我来处理,还有那马知县,我也刚到这行台,还没去县衙,不知情形如何了。”
已至夤夜,随着打更声由远及近,姚佑听着脚步声转过身便见着了叶初口中那缢死马知县家的童子,年龄不大,衣戴整齐,小跑
着过来,先向他行了个大礼。
倒还算镇定。
“某姓马,名玓。”又邦邦磕了三个头。马玓抬头看向姚佑,姚佑才挥了挥袖袍,道:
“叶知州涉案,不便出案,马知县这案子由本官接手。听叶知州说,马知县有封信要交予他,但封里却是空的?”
马玓站起身,还喘着气,“回仓司的话,是的,那封信一直搁在某身上,从未离过身,因是父亲交代的,若是寻不到知州就上京都去寻……”他咬了咬牙,心想官场上的这些关系,他们比自己更清楚,想隐瞒也瞒不了什么,“去寻父亲的姑父,也就是在京府当差的金府推。”
金府推,金成器,姚佑有所耳闻,那金成器虽只是个七品官,但胜就胜在那厮是在京府任职,除却地方上的个别三四品官其他的还真比不上,地方上的大吏名额有限,有的还不如京府的小官。
好像是在云大手底下办事,云大去了西线,还不知这人后续,是清流派系?地方官只会在朝廷召唤下回京上朝,对于无足轻重京城小官的去向党派,姚佑实是不在意。
“既如此,怎会是空封?”姚佑看向马玓。
马玓摇头,叹道:“某不知父亲为何意。但某肯定一点,便是某父乃枉死的。还望姚仓司能替先人做主,彻查真相。”
说彻查哪儿有这么容易,若是消息没散布出去,让叶初自己查才是正确的流程,他主管赋税户籍等事,也就现在这事现没有长官可接手,不符合流程的可以让他来查,还得迅速查,赶在消息上报之前查明真相,才能还叶初一个清白。
虽说他是越俎代庖,但势在必行。
若非他先前未收到叶初的信便往这桐庐赶了,叶初这事定凶多吉少。
好大一个罪名。
他不由得为好友赶到心惊。
“如此,走吧。”
马玓:“嗯?”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给说得发懵了,“您老是说现在去县衙?”
他的疑惑在姚佑眼中似乎有些迟疑,姚佑眯了眯眼,斜眼看他,“你不去?”说完抬起脚走了。
“去去,”马玓忙抬脚跟上去,解释道:“某以为,您老只是唤某来问话。”
马玓只想到叶初进行台时交代他的,说这事有路上的姚长官来查,让他先去歇息一会,稍后长官会差人叫他去问话。
逃了半夜的命,听闻了父亲的死讯,已累了许久的他在小间中如坐针毡,坐立难安,他铆足了劲去回想父亲与他最后的那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实是想不懂。
再回过神来,众人已到了县衙门口。
姚佑带了不少的署兵,熊熊燃烧的火把围住了正好县衙,县衙大门紧闭着,在火光映照下更黢黑了,外间挂了两盏惨白无色的灯笼,似两颗张着深渊巨口的凶兽门牙。
那里面安放着父亲的尸首,马玓手止不住的抖,眼中酸涩无比,他多想这是一场术法,大梦醒来时发现父亲正在衙门抓耳捞腮如何救济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