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253)
苏以言怕自己惹了母亲伤心,这才忍了忍,将泪水逆了回去,走上了台阶,将飞贴放在“接福袋”里,又才乖乖地回到苏功身后。
苏功带了两个仆人,苏齐也跟在他身后,两手不空,为表尊重,他决定自己上前去叩门,门子在里面问:“何人叩门?”今儿叩门的人太多了,门子都不想隙开门缝往外看,只在门后烦闷懒洋洋唠嗑。苏功道:“劳烦通禀,桐庐知县拜通判年安。昨儿便递了送门状。”
那门子听见是知县,立马开了门,将几人迎进去。
正巧,走出门房,绕过照壁,就见着两人朝着门口方向走来,像是主仆。因还有小雪,那中间的少年身着深红雀蓝撞色大氅,隐约可见戴了黑纱朝天幞头,旁边的人正替他打着伞说说笑笑。
苏以言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云鹤。除了官袍,甚少见他穿如此鲜亮色彩的衣服。
她本是一只手握住小手炉,另一只手正拉着母亲手对着谢氏撒娇,瞧见云鹤后便不自觉松开母亲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双垂髻,上面插着金丝缠珠钗。
今日天寒,她披了梅红色斗篷,又打量着自己的皮袄和绯红印金褶裙,谢氏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替她整理了额前的碎发,摸了摸她的脸,对着她低声道:“阿言今日是最美的。”是美的,发髻是谢氏替她梳的,还替她涂了口脂,她嘴甜,“母亲的手艺,阿言便是丑娃娃,也能变成那闭月羞花之貌。”子星在后面提了一盒年糕,跟着笑了。
她二人落在父亲后面,苏功这么多年官场练就的眼力见,认出云鹤便大步朝前去招呼了。
第128章
这是苏功第一次见这传闻中年少有为的状元郎,虽被伞遮住看不见脸,只瞧那通身的气派也不是一二般人物。
苏功立即迎了上去。
门子跟着他一起迎上,至到面前,门子向主人请安,那主仆二人才像是发现了来人一般,云飞将伞面抬上去,一点飞雪扑面袭来,那周身的冷傲孤直劲儿令苏功侧目。
他在心中暗叹,这不愧是官家卿点的状元郎,翰林院出身的都是一股子清贵自傲劲,但翰林院没有实权,云鹤身上虽没着官服,仍然比翰林官多了权势磨砺的锋利。
脸生,云鹤见苏功第一眼便觉得脸生,抬伞后瞥见了綴在后面身着鲜亮的苏以言,反应过来这面带髭续的快到知天命黄干黑廋的男人,便是——苏以言的父亲即府上二房的连襟苏功苏无绩了。
云鹤没穿官袍,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就朝着苏功行了时揖礼。
苏功门清儿,不管如何身份,哪儿能让他给自己行后辈礼呢,忙扶着云鹤手肘,激动万分,道:“多谢云通判替我谢苏二家主持公道啊。”
说完,他朝着后面唤了:“娘子,阿言,快来见过通判。”等谢氏和苏以言上前来,苏功竟带着她们跪了下去,云鹤赶忙伸手去扶苏功,又使了眼色让她们身后的婢女将苏以言和谢氏均扶起来,“世叔快请起,小子所做不过区区罢了。”
苏功竟不起,换了个方向作揖,对着京师所在方位磕了三个头,这是在向皇帝行礼,云鹤也不伸手阻止了。
雪渣沾染上了他的额头,他浑然不觉冷,又抬起头对着云鹤道:“蒙受通判恩典,今朝得以昭雪,谢家苏家没齿难忘,若以后有用得着苏无绩的时候,无论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云鹤怕他对着自己磕头,怎么算苏功都是长辈,忙单膝着地去拉他,伞不及时,那纷扬雪籽便撒在了黑纱朝天幞头上,云鹤道:“世叔,您快请起。”
苏功这才把着云鹤的手起来。
苏功起来后发现,云鹤是想往外去,于是问:“通判,下官……”云鹤打断了他的话:“世叔,不在官场衙门里,您便是长辈。”
苏功有些犹豫,云鹤这才改了称呼对着后面的人见礼:“姨丈,姨母,阿言表妹,往里请,母亲今儿早膳时还在念叨你们呢。”
“小子字少宁。”
谢氏拍了拍苏以言的手,带着她走上前来,寒暄道:“我记得少宁你尚未及冠吧,怎么取了字了?”
“姨母好记性,小子确实还未及冠,只是去岁起考了进士入了仕途。在官场上行走,没有字不便于同僚称呼交往,祖父做主给小子提前取了字。”
“行‘少’字辈,恩相起得好。”苏功也不是扭捏的人,赞叹了一声,提起云相,便直问道,“少宁,我听闻恩相因多病已挂了冠,如今身体可还好?我乃流放之人,不敢,也没门路通书信问候,只望恩相莫见怪。”
云鹤道:“祖父身子尚好,姨丈不必担忧。我在东京时,祖父时常提起,倒是担忧姨丈姨母在岭南是否安好,也托了人照顾。从苦寒之地一路辗转回到睦洲,不知姨丈姨母身体可还安康?”
说到这,云鹤停顿了一下,补道:“姨丈姨母,还请节哀。”
“劳少宁忧心,”回来安养了一个月,谢氏眉宇之间虽有愁容,看着疲惫,但脸色确是比流放时回来好看多了,
她边走着边道:“我呀,和你姨丈,是从来没想到还能回到这里,我以为不是要病逝,便是要垂没在那岭南了。多谢少宁费心。阿言,快向你少宁表哥打个招呼。”
苏以言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认真地走路,太久不见云鹤了,她在心中细数日子,算来算去也不过四旬,怎么见着云鹤心里就突突直跳,心慌,是走太快了吗?她昨夜打了腹稿,今日竟忘了自己该说什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