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260)
好险。云固读完,额头上一滴汗滴下来,不知是密不通风热的还是吓的。
还好那时为李旸剿匪论功行赏时,云鹤是一点功劳都没沾上,李旸这厮还敢登门来访,被云密遣了去。他和兄长也没在信里询问云鹤,为何他一同前去的剿匪是一点功劳都没?只当是云鹤在地方上是被掣肘了,毕竟通判可以“判”知州,却监察不了京城派去的官员。
云固摸不清皇帝是什么意思!
只能低头道:“陛下,臣为吏部尚书,臣有失察之罪过。”
皇帝笑道:“你有什么失察之过?才做这吏部尚书多久,下面的官员恐怕你人都认不完。”
云固道:“微臣已上任半年有余,未能觉察如此害国害民之臣,臣着实是失职误国。”
皇帝道:“要说误国这两个大字,恐怕还得搁到朕的宰执大臣身上,还轮不到你头上,你还不够格。是刚刚出去的那两个,还是已经致仕的那两个?”
致仕的两个宰执,牵扯到了父亲,云固淹了口唾沫,不敢接话。
皇帝对着一旁噤声的陈读抬了抬下巴,道:“将这本也给他看看。”
云固看完,触目惊心。
是夏朝、孙简呈上的。
皇帝又说:“一个盐商,蔡家的女婿,不到两年时间,竟给这么多官员打点了,盐铁瓷器、丝绸棉纱、约摸两百万贯,他那儿来的这么多钱?朕亲自选出来那些科甲入仕大臣,从江南东西路,到两浙,再到荆湖南北,竟还有淮西西东路的官员,如此贪得无厌,贪墨无度,朕厌之。”
“蔡家一共给朕敬献了四百万贯。”
云固惊住了,钱是进了私藏库,众臣纷纷在猜测有多少,没想到皇帝直接说出来了,他不敢答话。
“你说,放谁去查比较好?”
那夏朝上的书上面的名字数百,云固沉思一瞬,突然昂起头,直面天颜,道:“陛下,微臣以为,立即查抄蔡府,再派人立即拿下两浙路转运使和安抚使,查抄家产,其余诸臣,应按下不表,暂且先不予计较,若此时此刻兴起大狱,国本易遭动荡,人心易不安啊。”
皇帝盯着他,从嘴边露出一抹笑意来,拊掌,“好!”
“就按你说的办。去安排吧。”
云固磕了头,“微臣恳请陛下保圣体安,微臣告退。”
*
文书下发,到两浙时已经元月初五辰时了。
文书上命:御史夏朝孙简留在睦洲查抄,睦洲知州叶初及睦洲通判云鹤立即押解转运使高江、安抚使秦继入京述职。
云鹤刚接到上令,换了衣服打算往衙门去,就见苏以言款款而来。
她发髻上簪了一对云月簪,简约素雅,很是适合她。
苏以言也见着步履如飞的云鹤了,换上了官袍,想来是有要紧事,她忙跑过来,跑出了薄汗,云鹤见状,掏出帕子递给她。
苏以言接过,喘着气,连行礼都顾不上,道:“哥哥,可是有急事?”
云鹤“嗯”了一声。
从她手上把帕子“抢”过来,替她印了印汗,嘱咐道:“莫跑急了,容易受凉。”
“哥哥。”苏以言望着云鹤,拉住他的袖子。
云鹤却不看她,移开了眼,有些惆怅,道:“刚到的文书,陛下下令,让我回京述职,不知这趟回京后是否还会回来睦洲了。”
第132章
昨儿夜里还有小雪,天明后雪停了,虽有丽日东升却让人觉得寒风依旧刺骨。那么多日的雪,才开始慢慢化去。
苏以言用了早膳便想和谢氏一起来拜访姜氏,只谢氏邀约了旧友相见,因两府近邻,只遣她自己玩去。
苏以言换了衣裳便往隔壁府邸去了,不曾想会在前往姜氏屋子的路上遇见云鹤,如今听云鹤这一席话,她怔住了。
回过神来,她放开云鹤的袖子,语气失落,还带着不解,急着追问:“怎来得这么快?通常官员不是五年才会回吏部述职,怎么哥哥你需得回京述职,那述职后便不回来睦洲通判了吗?”
云鹤沉默地抿了抿唇,“嗯”了一声,道:“还得先去两浙,羁押转运使与安抚使,再回京。”
回京后能不能平安待在这位置上还未可知,自然是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来睦洲。
苏以言以为他要抬步走了,却见他调转了方向,是往书房方向去。云飞一头雾水,提醒道:“郎君,走反了,不是往衙门去吗?”
云鹤唇角微动,道,“有东西忘了。”
云飞挠头,心里满是疑惑,哪儿有什么东西忘了,再说有东西忘了吩咐人去取便是了,怎么先前拿到文书时那么急切,再见到小娘子就改变了呢。
云鹤走了两步,那股清香并未随影而来,他回头见苏以言并未抬脚跟上,于是轻唤:“表妹。”
苏以言还是怔怔的,她来时脸上的春色已凋零了,手里搅着帕子,她不是早知云鹤来地方上就是走一遭的么,前儿那吴多死了,抄没的账本上的名册吓人,这是金娘子给她说的。还有那蔡家,竟私藏了那句谶言,蔡家一除,两浙路上的大吏一倒,父亲也重授了官,那这方睦洲的事,便就此了结了。云鹤就该回去做京官了。
也会回去娶一个相配的小娘子。
想到这,苏以言心里钝钝地闷疼。
直到云鹤又走到她面前,她才像是反应了过来。
她抬起头。
云鹤见她的手没在白底红梅镶银边斗篷里,下一眼却望见的是她那秋水盈盈的湿润眸子,一时未吐出的话堵在胸口,还没说出话来,便手作拳,咳嗽了两声。苏以言忙小步上前来替他轻轻捶打着背部,又将自己的小手炉塞给云鹤,云鹤不接,她眼中那将落未落的泪一下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