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283)
被问多了,只能推手说:自己也不知道周珮什么时候回建德,把一应事务做好便不会有问题。
说完,便又去探查了住在衙门的灾民们,灾民们听说县老爷来了,一边从稻草铺上爬起行礼,一边感谢县老爷云云。苏功见此情形,只草草视察了便出去了,早知还不该走这一遭,只是他自己感到奇怪,这瘟疫不像从前那般害人,而且遭殃的都是附近村子里的,竟然没扩散,却也抓不出什么头绪来,只道是瘟疫这玩意能送多远便送多远。
外面百姓嚷嚷着想要开城门了,大多是城里的商户再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消息,眼红着说别人县早就解封了,生意也做起走了,若是再不放开桐庐,那些东西就要烂在手里了。若是这样,虽然朝廷那边减免了赋税,但地上县上得收一点回来,今年的,若没有商户的配合,恐怕难收。
苏功思虑再三,最终与周珮商量了,在三月二十五日时解封县城。
解封县城文书一贴出去,只闻众人欢呼声,没人登衙门门槛了。
这些日子,周珮一直住在苏府,因他照顾了苏功,苏功又很喜欢他,便是一日三餐都叫上他。周珮觉得可满意,能和苏以言多多接触,他求之不得,也就没再提过去行台住,什么时候回建德。
但苏以言每次用膳时却觉得如坐针毡,从那日与父亲争论过婚事问题,见着周珮能躲便躲,实在躲不过才疏离打个招呼。
这日,府上那株数年生桃花开盛纷飞,春阳暖人,苏以言便拿了本书,搬了把交椅,坐于桃树下,小丫鬟替她去取茶果了,她靠在交椅上,将书叩在脸上,这些日子,从见着周珮开始,到现今,就难得有如此惬意时候。
她感受着春风拂面,偶有两瓣桃花飘在发上,倒是点缀了美人面。
险些打盹睡熟,感觉过了好些时候一般,苏以言惊惊醒来,她将书从脸上拿起,直起身子来,往头上拍拍,真有几瓣碎花从发上滑落,她还以为是做梦呢。正左右看看,不知丫鬟怎么还没回来,却见着一人笔挺清瘦,正带着人从小径那方走过来,她便想起身走了。
苏以言脚步轻抬,便听见周珮惊喜地唤自己:“阿言。”
她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了。
只能转身回去。
回了个礼,“周郎君。”
周珮已经撇下随侍快步走过来了。
他面上带着浅笑,看上去并不亲密,也不冷淡,恰到好处,他又唤了一声:“阿言妹妹,好巧啊。”
苏以言不着痕迹皱了眉头,往后退了一小步,坐回了交椅。他虽没有云鹤那份尊贵的出身带来的矜贵之气,可稍稍离得近些,苏以言还是能敏锐感受到那份不同于世家子弟自会收敛的凌冽侵略气息,她有些不喜欢。
于是她用着疏离的语调道:“周郎君,也来赏桃花?”
随侍停在数十步的位置,也拦住了取来茶果的小丫鬟,见主子有话说,两人便低着头站在原地。
周珮望了一眼周边,低声道,“某是专来寻小娘子的。”
苏以言提起警惕,“周郎君所为何事?”
“阿言妹妹,”周珮又抬脚往这边走了一步。
苏以言立即开口,止住了他还想靠近的步子:“周郎君……”
周珮充耳不闻,没有止了步子,一股沉闷香味朝苏以言袭来,苏以言屏住呼吸,将书卷起来置于鼻下,一点书卷香进入鼻腔才稍稍舒适些。
周珮弯腰,带钩上的玉珏急促碰撞出响声来,他凑到苏以言耳边说:“阿言妹妹,你不是许家的小娘子吧。”
苏以言闻言色变,霍然抬眼,闯进周珮那漆一般的眸子里。
她手攥成拳,指甲掐进肉里,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二人一时无言,只闻风打花树沙沙声,鸟儿渣渣叫叫唤声。
周珮游刃有余一般直起腰,一语不发盯着苏以言,似乎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苏以言垂了眸子,“周
郎君何出此言?我不姓许,谁又姓许呢?”
周珮摇摇头,竟轻坐在一旁的石山上,轻声道:“阿言妹妹不必否认,我虽是萧党,却不是忘恩负义之徒,阿言妹妹于我有恩。”
闻言,苏以言松开了不知直觉的手指,突然问,“你幼弟?”
周珮没料到她这么快便转移话题,“那不是我幼弟,我幼时失怙,成年失恃,哪儿来的幼弟?”
“那是?”苏以言追问。
“说起来,还多亏了阿言妹妹你的斗篷,不然……”说到这,周珮便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及时住了嘴。
苏以言灵光一现,心中明白了七八分,“是萧相之子。”
周珮颔首。
可萧相之子怎么会如此落魄不堪,与难民一同进城。
“阿言妹妹不必担心,该做的不该做的,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周兰卿心里有一杆秤。”话虽如此,苏以言却还是信不过,只强硬道:“你去打听打听,众人皆知我父亲乃许转运使,母亲是云家三娘子。莫要再说这种平白无中生有的话,我不喜。”
“妹妹不必见外,某如若没有确凿证据,也不敢凭空乱说。”
闻言,苏以言有些急了,额头沁出些许汗来,本是料峭春风,打在额头上却让她瑟缩了一下。周珮捕捉到了她的动作,提起搁置在一旁的花鸟斗篷,想给正思索对策的她披上。
斗篷贴近脖颈处肌肤,苏以言才感知到,她伸手将斗篷接了过来,转了身去。
周珮也不计较她的失礼,反而用拇指搓搓食指,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