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292)
周珮暗中不爽,却也无从发作。
从他踏出汴京那座宫殿时,他便想好了,那萧家要以苏以言身份之事为要挟之法,那让别的萧党来还不如他来,或许费些心思还能谋一谋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儿,何况久跟着萧党不是长久之计,迟早是要被办的,若是能寻一条出路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毕竟现今在苏以言身边的人是他周珮,不是回到东京的云鹤。
苏功也实在惊讶。
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
若不是三品以上,便是陛下特赐的,能被直接赐紫,只有翰林学士院。
于是他问:“可是去了学士院?”
翰林学士院被称为“玉堂”,虽无直接实权,但是是清贵之地,最重要的一点是能直接面见皇帝,常伴皇帝身侧,夜直禁中,便于宣召。
这是天子近臣。
堪比宰执。
何况这学士院是之后宰执的贮备之地。能入两府的宰执们,都在学士院待过,可以说,若进了翰林学士院,半只脚已踏进两府三司。
包括谢怀,五年内官至御史大夫,升官如此之快,也是在翰林学士院待过一年时间的。
云鹤这一
回京,竟直接服紫腰玉了,他这年岁。
苏功心中暗叹一声,真是青甚于蓝,冰寒于水。
虽三甲都会进入翰林学士院,但那地方清,有前程的也就那么几个。今科状元是云鹤,云鹤被定为一甲第一名时也进了翰林学士院,周珮作为第二名也进了,但那只是芝官。能穿紫的官那就不一样了。
目前翰林学士院中只会是翰林学士与翰林学士承旨能服紫,其余皇帝虽喜爱,却不能坏了章法,否者人人都能穿上紫袍,那紫袍便也不值价了。
翰林学士承旨只有一名,乃是正三品文官兼任,不可能是云鹤。
那便只剩下翰林学士了。
翰林学士目前有两位,蔡学士和黄学士,蔡学士不惑之年,倒是黄学士已经快到耳顺之年了,应是被皇帝提去顶了黄学士的缺,毕竟皇帝也不忍心传唤如此年岁的官员前来夜对。若传出去,皇帝的名声不好。
或者就是这黄学士要致仕了。
京中盯着这翰林学士位置的人不少吧,没想到竟落在一个众人觉得不可能落在的人身上。
苏以言这下明了,云鹤在信中说得天子诏,故未及时回复信笺,是这个缘由。
翰林学士院,多少文人士大夫卯足了劲想冲进去,却是难。
这也是京府里的风向指针,皇帝如此喜爱云鹤。
苏以言本该替他开心的,心里却还是失落,再也见不到他了。
谢氏也反应了过来,笑着道:“官家真喜爱他啊。恩相可以安心颐养了。”
说到这,突地想起来面前还坐着一个萧党,谢氏一下就住了嘴。
苏功欲言又止。
几人饮了茶,便到了自行离去的时候了。
苏功还是开了口,“兰卿,我只当你是自己家侄儿,圣人的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啊。”
这话一出,周珮心想:这是好时机。
于是他站起身来,对着谢氏遥遥一拜,再站起身道:“周某出身贫微,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若有朝一日萧家倒了,我周某没什么让陛下高看的本事,便也会随着萧家倒台的。但苏家妹妹曾救济过某,”
见谢氏不解地看过来,周珮解释道:“妹妹曾在冬雪覆面之时,赠某一斗篷之恩,周某定结草衔环以报之。妹妹身份之事,叔叔叔母不必担忧。萧家虽疑,却没有证据,某保证,萧家决不可能寻到此事相关证据,这事,就止于周某这儿。”
这样的话,倒引得苏以言多看了他两眼。
既读孔孟,自行周礼。
忠臣不事二主。
能频频背叛有提擢之恩的人,有什么可信度。
阿言还给周珮送过斗篷,这事谢氏第一次听说。
她看向苏以言,苏以言“嗯”了一声。
解释道:“便是前面开封那次,大雪封山,我前往云家,想着快到了,路遇一人衣着单薄,便是周郎君。”
苏以言隐去了那次的艰险。
她不愿谢氏在这个时候替她担心以前发生的事,就如同谢氏与苏功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流放的苦楚一般,便是潦草带过。
周珮惊奇地望了她一眼。
二人竟在这事上面产生了默契。
难怪。
那日苏功提起周珮时,说他心悦苏以言,谢氏还纳闷,这心悦之情是如何产生的呢
原来二人之间还有这渊源。
周珮道:“故而,周某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妹妹身份,也就存于某心中。”
周珮这是坦承了。
苏以言不知他目的何在。
直到谢氏朝着她笑,她突然知道了,这是攻心之计啊。
周珮行了剪拂礼,声音从下方传上来,又听他道:“周某才疏德薄,举目无亲,无居身之所,得天恩眷顾,通判睦洲,又得叔叔青眼,栖身于此,叔叔于某,有收容之情,叔叔叔母若不嫌弃周某无能,周某愿做叔叔叔母半子,明日定恭请冰人执柯。某此生仅娶妹妹一人,绝不纳妾。”
这么大礼。
前面那些话都是虚的。
原来是为了这话做铺垫。
苏以言一口气提上去下不来。
苏功去扶周珮。
又去瞧谢氏的眼神。
谢氏正瞧着苏以言。
苏以言也抬眼看母亲。
若是没有云鹤,面前的这位也算得上的头角峥嵘的儿郎。
这是谢氏心中纠结的一个点。
还有苏功那日的话,若云鹤不喜欢阿言,嫁过去,若是琴瑟不能和鸣,后半生阿言独守空房该怎么过。虽说云家不纳滕妾,但没有夫君的爱,又有何意义?何况云家才被谢家累得,也是托苏以言不是苏家女儿才被换出放在云家养着的。只是说谢氏亲眼见着女儿死去,对云家没有一点怨怼是不可能的,只是细想,恩相已经尽力了,他们流放路程中少受了不少罪都是托了云家二房的情分,谢氏一族没有官身,本该被判死刑的却被恩相周转了,总不能做那背恩弃义的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