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鲨(135)CP
经法医确认,该尸体是一名鲛科嵌合种。直到斯卡莱德影视公司的副手出面认领,大众才惊奇地发现,原来这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竟然属于那个叱咤风云、曾在城内权倾一时的“大佬”斯卡莱德。
各大报纸连篇累牍地介绍斯卡莱德的发迹史。有人说他曾经是异国皇族的私生子,有人却直言不讳揭露他是个靠拉皮条起家的小瘪三。还有的媒体记者为了更高的销量铤而走险,由斯卡莱德一案顺藤摸瓜挖掘出了许多政客和利益集团的捆绑关系。好事者们将这些“黑幕”当做传奇故事津津有味地阅读。甚至引起了不少青少年对“黑帮“传奇的热衷和追捧。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时代。
斯卡莱德死后,有当地警方向阿奎那打来长途电话,询问他对此是否知情。阿奎那的回答和之前一样滴水不漏。警方显然也是为了应付公事,草草询问两句便结束了。所有帮派混战的血案都有同样的气味:精密如棋局的布局、钞票堆砌的灰色高墙以及镌刻在血色契约上的“缄默法则”。尽管斯卡莱德生时成功操控了那么多次这样的把戏,但当他无差别地成为这个游戏中的输家时,整个系统的冷漠无情也一视同仁地降临在了他身上。
可以想见,随着斯卡莱德的倒下,那个城市的黑暗势力又将如何蠢蠢欲动、混战撕扯、最终重新洗牌。高额诱人的非法暴利将牵动多少膨胀的贪婪的欲望,激烈残忍的血腥手段又将惊骇多少脆弱的心灵——可是,阿奎那不关心那个世界。
他关心的只有一个人的灵魂。
教堂的拱顶在黄昏中渐渐沉没。寒风摇曳,几支将熄未熄的蜡烛瑟瑟颤抖。没有教徒,没有唱诗班的低吟,只有远处钟楼传来的钟声,在暮色里缓慢地扩散,最终消散在圣堂冰冷古老的石壁之间。
老神父提着灯慢慢走向正厅。果不其然,他又在受难像前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最后一缕熹微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落在他身后,洒下点点鳞片般的光斑,如一片徒长的荆棘,将那个孤独的身影裹在其中。
一个多月前,老神父在教堂里看见一个面容似曾相识的漂亮青年,他坐在长椅上,脸色苍白,像是看见了某种不祥的预兆,泫然地盯着教堂前明明灭灭的蜡烛。
“我许了一个愿望,”他眼尾泛红,低低地对老神父说,“从这里开始数,第二十一支蜡烛,只要它不熄灭,我的愿望就会实现。可是……可是……”
老神父认出来,这竟然是暌违多年未见的阿奎那·兰波。他顿时啼笑皆非,“我听说你去大城市接受了高等教育,”他温和地斥责道,“真难想象!这种可笑的迷信会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阿奎那一愣,荒诞的错愕感让他忘记了哀伤,“可您是一个宗教人士——”居然说我迷信?
老神父摇了摇头,“宗教为人们巩固信仰,但是,信仰和迷信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他坐在他身边,看向烛火摇映的烛台。老神父轻柔地说:“迷信让人患得患失、无所适从。可是信仰不同。信仰能带给人力量。科学发展将会破除迷信和妄想,但是信仰——只要世界上有人类存活,就会永远需要信仰。”
阿奎那若有所悟,默默地垂下眼睛。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说:“神父,我一直不明白。主以自己的血肉为人类赎罪。可是,全人类累加的罪恶那么深厚,一个人的死亡难道就足以偿还吗?”
老神父微微一笑,“我喜欢不信神者提出的问题。很冒犯,却也很率真。”他乐呵呵地说完,微微敛容道,“可是阿奎那,罪与赎,并不是同态复仇,并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主是上帝之子,祂因神性具备无限价值,足以平衡全人类的罪债。”
“那么,他蕴含着‘无限价值’的神性又是从何而来?因为他的血统吗?”
神父摇了摇头,简练而笃定地说:“因为祂对全人类拥有无限的爱。”
短暂,凝练,如一道霹雳击中了脊背。阿奎那怔忪着,忽然感到长期以来笼罩眼前的迷雾被拨开,一阵强烈的炽热的涌流从心底迸发出来。
……原来如此。
这些时日以来,阿奎那总是持续不断地沉浸在对海戈的挂念与担忧之中。斯卡莱德已死,可是海戈仍旧杳无音讯。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坐立难安的煎熬。他沉溺在忧惧的火海之中,脑海中总是不受控制地闪回关于海戈种种不幸的结局。他为什么还不来找他?他受了伤?失了忆?他流尽了鲜血,在自己看不见的某个角落悄无声息地死去?
在被着忧惧的火焰痛苦地灼烧的时刻,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怨恨海戈。难道不是因为他的一意孤行,才害他置于如此境地!
他想起那一夜,海戈畏怯地埋首在他怀中,不安地问他,如果他再犯错阿奎那会怎么办。是的,是的,这个我行我素的家伙,你总是犯错。每次我以为我已经能足够平静地对待你,可你总是会叫我挫败,让我伤心,可是,可是……每次我的心为你的任性备受折磨和煎熬,但紧接着的,永远又是一股不愿意放弃的冲动。
爱得太深会怨怼,可是爱得更深,却会原谅。
在分别的那一夜,在你第一次、却也是唯一一次,对我说出“我爱你”之后,在漫天星斗的见证之下,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
“海戈·夏克,我原谅你。”
“我会等你。”
……
阿奎那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双手紧攥,眼泪砸落在膝上。老神父慢慢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他打开油灯的玻璃前盖,取出火焰,苍老的手颤颤巍巍,却重新点燃了那根冷熄了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