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东极帝君要说的竟是战事。
“如今阿修罗族新王登位,正是根基不稳之时,本尊忍耐弥卢山已久,今日前来正是要为众仙安魂定心,我东极山五万儿女愿助天族,即刻出兵荡平弥卢!”
那日朝会生生拖延到将近晌午,下界地仙皆已先行离去,乾定殿内众说纷纭,始终辩不出个结果。无外乎分成以东极帝君为首的主战派和以楼池为首的主和派,而楼池座下如今最为擅战的贤象仙君竟也站在东极帝君一方,可见天族兵将对这一战早已摩拳擦掌。
东极帝君甚至怒斥楼池贪图安逸,全无战神气度,可龙潆却能理解楼池所想,他曾亲历天界动荡的年代,战争必然导致凡间生灵涂炭,无辜遭受波及,此为顾虑之一。而楼池始终对弥卢山按兵不动,也因天界疆域辽阔,数万万里的边界布防至今尚未全部更换完成,而最熟悉天族兵防的莫过于阿修罗族,此为顾虑之二。他想筹措一个完美的时机,一击拿下修罗全族,自然不愿此时贸然开战。
龙潆身为座上第三人,少不了要给出个态度,她心中自然偏向主和,大抵离不开她生于天界已定时的缘故。可她断不能坚决地说出主和,因她与太初有过那一段情缘,如今她自己都不敢保证主和的念头是否绝无私心。
记不清是如何走出的乾定殿,兰阙正等在天阶之下,与过往的仙君互相拱手道安,顺道寒暄几句。
兰阙远远便看到龙潆脸色凝重,顾及身在乾定殿外,不宜多说,只柔声问她:“可还照常去苍梧丘?若是有事,今后再去也是,不急于一时。 ”
龙潆并未出声作答,用行动告知兰阙,携着他一同拂袖消失,离开天界。
身处世外桃源一般的灵地,龙潆全然体会不到过去的愉悦,换上旧日留在古屋的常服后,兰阙帮她摘了头顶玉冠,手巧地给她改了个发髻,她没到天宫之前这些事自然都是兰阙做的。
她躺在神柳之下纳凉,怔怔出神,兰阙取出藏于寒泉底部的花露,走到群花灵草之间,坐在龙潆身侧,并未出声。她视兰阙为无垠碧波中唯一的岸,忽觉心事超出负荷,再难承受,幽幽开口,颇有些突兀地同兰阙说:“那日天宫宴上,我撒了谎。阿僧祇劫中,我遇到了太初,还与他生出一段孽缘。”
这些都在兰阙意料之中,早在见识过她的子嗣那般霸道的神力时,他就已经知晓她所遇之人绝非寻常仙君,加之后来见到太初,什么都明朗了。
第131章 金戈之期(25)二更
龙潆挪得离兰阙更近,枕在他的膝头,兰阙轻柔地拂开她鬓边的碎发,问道:“独自承受满腔心事的感觉委实煎熬,是吗?阿潆。”
“煎熬,煎熬极了。”龙潆不禁蜷缩身躯,娓娓道来阿僧祇劫中事,又说起朝会上的争论,“我早知天族与修罗族积怨深重,可今日乾定殿设下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争论发兵之事,我才意识到,我做了多么大的错事。”
“凡尘违缘,不过蕉叶覆鹿,大梦已醒,万事俱尽。”
她想起少时睡前兰阙为她讲的蕉叶覆鹿的故事,曾有一樵夫误入仙山,打死灵鹿,为防仙神怪罪,便将灵鹿埋进坑中,以蕉叶覆之,樵夫为此事夜夜难安,再赴仙山寻找灵鹿,可踏遍高山却都觉此山非彼山,掀开无数蕉叶,不见灵鹿,久而久之,樵夫才恍然那不过是一场梦,当做一桩趣闻讲给旁人听。
龙潆初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困意全无,认为那樵夫愚笨,仙山岂是凡人能随意进出的,灵鹿之死绝非梦境。可当她不小心将兰阙的书卷弄坏时,还是下意识将书卷埋在坑中,覆上一片蕉叶,掩耳盗铃般沾沾自喜,兰阙在苍梧丘中四处寻找,喃喃念叨着,假装看不见她偷笑的嘴脸。
兰阙见她兀自出神,双眸泛着丝丝柔和,大致猜到她想起了往事,他拂手摘下一片蕉叶,盖在了她的头上,龙潆忍俊不禁,旋即坐起身来,兰阙仍未收回手,将那片蕉叶按住不放。
“少时的阿潆弄坏我的书卷,因她想当那个樵夫,那么如今心事重重的阿潆就委屈当一次可怜的小鹿。”
“你给我盖上蕉叶,再将我埋进坑中,我岂不是要去见师父了?”
“非也,阿潆,将你那些沉重的心事留在这片蕉叶之下,你依旧是那个樵夫,梦醒后继续快乐地打柴。”
兰阙的手早已收回,任那片蕉叶平稳地覆盖在龙潆头顶,她看着近在咫尺地兰阙,一团混沌的内心似乎终于有些拨开云雾,她认真说道:“既然如此,我想将阿僧祇劫中的一切都留在这片蕉叶之下,若有机会重新来过,我不愿遇见太初。”
层层花木掩映下,正为眼前所见分外眼红的太初恰巧听到龙潆所说最后一句,他以为苍梧丘并无人在,一时起意便来了,竟是自找心伤。
兰阙抬手刮了下龙潆的鼻子,这还是在她少时养成的习惯动作,龙潆长成之后他已经尽量克制自己不再这样,可此时龙潆穿着古屋中留下的旧衣服,发髻亦是他为她梳的双髻,头顶嫩绿色的蕉叶,他也不禁闪神一瞬,仿佛回到旧时了。
“阿潆,你所承担的一切责任,悉皆附带着天神对你的眷顾,当你感觉负累时,不妨想一想这些爱意。而我就是你的十方冥盒,你大可以将那些不愿承受的悲离酸楚倾倒给我,一切都任你抉择。”
龙潆忽然扑进兰阙怀中,引得他外伤作痛,强忍着低咳一声,不想看见了藏在远处的太初,春风拂面的笑颜也变得冷却。龙潆见状连忙松手,先是坐直身板,又重新躺了回去,还顺带将滑落的蕉叶重新盖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