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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上观(223)+番外

观嘉元年中秋,合宫大宴,小郁子却不曾侍奉在侧,而是亲自提了个食盒出宫,给雀仙送团圆饼。

冷清的客房外频频传来欢声笑语,漫天华彩,烟花如瀑,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对着做工精致的团圆饼怔怔出神,像是想起了伤心事,冷淡地同小郁子说:“替我多谢她。”

观嘉二年上元,宵禁解除,阿潆专程出宫见他,与他一起走在千灯璀璨的街头,她借故担心与他走散,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拽住他一片衣袖,窥见他嘴角一闪而过的浅笑,他没有挣脱。

那一刻她多希望这条长街永无尽头。

惜别之时,小郁子不识情趣地急忙赶起了车驾,他提心吊胆的,生怕晚回宫一时片刻出什么闪失。阿潆半个身子挤出车窗,街头热络还未彻底散去,她不得不扯着嗓子同他说:“明年我们还要一起赏花灯。”

他好似没听到,静静地立在原地,萤萤灯火的映照下令她眸色中泛起斑驳的金光,直至彻底看不清他的身影,他没有答应她。

光阴弹指,她自认为隐藏得极好,殊不知他是那般的聪明,且一直以来从未发出过疑问,那是狩猎者才有的耐性。起先她还放心不下,久而久之难免会卸下防备,还真以为将他瞒得密不透风。

阿潆记得很清楚,那日是他入宫抚琴一年整的日子,三百六十五天,她早已习惯伴着他的琴音批阅奏折,枯燥至极的事情都变得享受起来。

然而不仅她记得,他也记得。

琴声提早了一炷香止住,阿潆察觉后缓缓撂下了朱笔,看向小郁子。小郁子摇了摇头,又给宫女眼色,宫女连忙绕过屏风、穿过幔帐,低声问道:“公子为何停了?时辰还没到。 ”

他不答话,巍然不动地坐在那儿,眼神像是能够穿透幔帐与屏风,冷生生地钉在阿潆身上。

她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正因为特殊,他的反应才愈加怪异,叫她莫名生起一阵心慌,挥手命人退下。

小郁子连忙带着近身侍奉的宫女离去,两人各坐在原位,谁也没动。

就在阿潆将要以为无事发生时,他沉声开口,大抵是入了未央宫以来第一次出声。

“今日,是来同你道别的。”

阿潆刚刚重新提起的朱笔一抖,水红的墨犹如稀释过的血落了下去,污了桌上摊开的奏折,那是一封北地送来问安的折子。

她迟缓地察觉到自己的愚钝,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见她不开口,雀仙继续说道:“我不怪你隐瞒,你也莫要苛责自己。这一年来,不论宫内宫外,能令你开心,大抵是我唯一能报答你的方式了。”

阿潆起身,从屏风后走出,嘴巴像被浆糊黏住,说不出话来。透过幔帐她看到他模糊的身影,看到他从腰间摘下钱袋,放在桌案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入宫抚琴确实报酬颇丰。

“我给自己留了一两银子做盘缠,其余悉数奉还……”

第196章 玉簪遗事(10)三更

“雀仙!”阿潆激动地冲了过去,掀开幔帐,眼神哀怨地看着他,“我并非故意瞒你,只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我怕,我怕你知晓我的身份后不愿再见我,或是守起那些繁文缛节,我不想那样……”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是冷静,冷静得甚至有些残忍,“我都知道,我没有怪过你,否则不会直到今天才说。我早已知情,待你的方式却不曾变过,这不正是你所求的?”

“那你为何还要离开?为何同我道别?你还是因为我的身份不肯再与我往来了。”

他摇了摇头,答道:“嘉清国主与在下,确实云泥之别,小人不敢高攀。但决定离开,并非因为此事,我本就没打算来到离国,承蒙你的搭救,才留在了这儿……”

“留在这儿报答我?”阿潆红着眼问他,情绪有些激动,“仅仅是报答我,仅仅是报答我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是个萍踪浪迹的人……”

“原来你都知道!”知道她对他的情意,或许是迫于权贵,不敢戳破这层窗户纸,更不敢拒绝。阿潆不过想了一瞬,便开始懊恼自己将他想得太过不堪,忙问道,“你是觉得我不能陪你一起漂泊流浪?你无需受那些苦的!”

他无声叹息,眉头微微蹙起,似在隐忍:“那又该如何?甘愿被你困囿在这未央宫中,做一只笼中鸟雀,日后还要与你的王夫们争宠,想方设法地讨你欢心,正应了我这个贱名?”

阿潆双眸扑闪,泪珠随之下坠,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有些关系从生来就写定了结局,注定是没结果的。

而有些人不是不爱,只是不能爱。

见她不语,雀仙躬身抱起那张名为“流潆”的琴,旋即僵在原地,他已经习惯了抱琴而来、抱琴而去,险些忘记了这张琴也是她的。于是他万般爱惜地将流潆放下,塔楼钟声已经敲响,他再不能停留,最后看了她一眼便决然离去。

当夜,阿潆亲自上马,率领定北王派的那队亲卫夜开宫门,直奔城中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客栈,将前后门层层围住。

他显然未睡,从窗户看到了楼下骇人的阵仗,掌柜正揉着睡眼同马背上的贵人解释,不必她派人上楼去请,他便自己下来了。

从认识他以来,阿潆从未见过他那般冷漠的表情,虽仰视着她,态度却比她还桀骜:“你非要如此?”

阿潆咬紧牙根,沉声答道:“你不能走。”

“我早该想到,竟然还是怀着一丝侥幸,认为你与那些人不同。原来并无不同,相较起来,你要更卑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