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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上观(250)+番外

那是寅正四刻,五更天,雷刑劫至。

一百零八道雷刑足足持续至午时才止。

侵晨,昴日星官例行报晓,可整个天宫已被神荡崖铺开的黑幕笼罩,迟迟不见天明,阴风怒号,乌云蔽空,犹如酝酿着一场数千年难得一见的雷雨,不免让人因迟迟等不到个痛快而心焦。

朝会也要暂歇一日,楼池携着贤象匆匆赶到神荡崖,趁着众仙还未聚集到此处,忙封了结界,也算奉行龙潆的心意。

再看向高台之上,龙潆正蜷缩着,遍体鳞伤,更像一缕虚魂躺在锦袍之中,毫无声响。

楼池忙叫道:“龙潆!你可还好?”

自然无人应声,唯有缓缓降下的雷刑回应,似乎在昭告楼池,她尚有口气,否则早已算作历劫失败,雷刑也就散去了。

贤象提醒楼池看向上空,薄如蝉翼的龙鳞险些要隐没在黑色的云岚中了,每十片为一纵列,如今已有三列,随着这道雷刑落下,只见龙潆摊在地上的手略动了下两指,便又是一片龙鳞飞出,再起一列。

“三十一道,三十一道了。”楼池喃喃念道,忽然又转头问贤象,“白鹤仙呢?难不成他还没收到风声,怎还不来?”

他当下最先想到的便是兰阙,猜想龙潆定然需要兰阙,他也算是看着龙潆长大的,少时她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便是掉了根头发都要跑遍天宫找上兰阙,此等危急时刻自然同样。

贤象答道:“说过了,白鹤仙正守在丹炉旁,大抵是抽不开身,他自然挂念女君,想必就是在为女君炼药呢。”

楼池知道兰阙素来行事周全,不来亦有不来的道理,不想身后骤然传来骇人声响,正是太初在强行破开结界,想要冲进来。

楼池忙让他进来,看到他一身寝袍披头散发的样子不禁蹙眉,想他怕是在睡梦中被动静惊醒,当即便毫不犹豫地赶了过来,委实太过仓促了些,有损真神颜面。

太初看到高台上奄奄一息的身影,当即便打算冲上去将人护住,能够代她承受雷刑最好。幸亏楼池正盯着他打量,连忙将人拦住:“不想她立刻死在这儿你就休要胡来!千古一劫,你以为是晋升上神的天雷那般如同儿戏?”

庆幸他未再冲动,止住了上前的动作,楼池这才松手,满脸不悦地整了整衣袍,甩了太初个冷眼。这一眼倒是不巧,竟见到他眼眶发红蓄泪待落的模样,惊得楼池心头一震,楼池不禁好奇,他这滴泪到底会不会落下。

无人能够体会太初眼下的心境,他又是心疼,又是懊恼,仿佛重来一遭长石残山的雨夜,他怕留不住她。若她就此断送于雷刑劫,那他对她说的最后的话竟是气话,是狠话,他要抱憾终生。

第219章 太上忘情(14)

不等楼池知悉那滴泪的下落,太初瞬间消失不见,穿出结界不知去往何处,唯留楼池和贤象在神荡崖边枯等,间或被猝然降落的雷刑吓得一惊一乍。

他去了个有些陌生的地方,不周山。

光神正在一重天施法布光,整个凡间犹如一片灰蒙蒙的幻境,于百姓来说大抵是段诡异连雨的日子。不周山荒芜已久,杂草丛生,料峭山壁之间,修罗图腾指天独立,俨然一处萧条凋敝的神迹。

淑月曾说,不周山的修罗图腾乃祖神示下的神意,昔年不周山塌,修罗图腾自山体中现身,屹立已有五十余万年。阿修罗以自身修罗血染遍图腾的每一条纹路,便可与祖神联通,祈求祖神庇佑。

即便那时尚且年幼,太初也是不信的,倘若祖神这么容易便能见到,神界之中岂不是人人皆知祖神真容,何以至于无人说得上来祖神的模样?为了不让淑月伤心,彼时他并未开口否定,而是问淑月:“那母神可曾试过?”

淑月点头答道:“自然试过,只是未能见到祖神罢了。”

他心中认为此事不可信,缄默而深沉地望着淑月,听她娓娓道来一桩往事。

不周山下有一隐士,嗜茶如命,深谙茶道,著书闻名于世,一生唯制过一种茶,即沐月菩提。这样一个漂泊淡远的人却险些死在三十岁那年,不慎从山崖跌落,生死莫测。淑月那一辈的上神年轻时与凡人的联结尚且不深,深知不能干涉凡人生死的道理,若是强行施法为濒死的凡人延续寿命,何止自身遭受天谴反噬,被救的凡人也是活不长的,于是她便在修罗图腾下祈求祖神庇佑这个可怜的凡人。

“虽未能见到祖神,祖神却遂了我的心愿,那个凡人安康无虞地活到百岁,成为名垂青史的茶圣,这下初儿总信了罢?”

“那母神为何要救一个凡人?那个凡人与母神又是什么关系?”

淑月并未作答。

他也鲜少回忆起这段往事,只知道沐月菩提是淑月身上的味道,在他的记忆里,已与淑月合二为一了,这也是他常饮沐月菩提的缘故。

而今,太初立在修罗图腾下,说不定与淑月当年所站位置相同,右手被玄冥荆棘穿过留下的疤痕已经淡化许多,他将掌心割开,旋即抚上图腾,修罗血顺着纹路犹如藤蔓般四散滋生,令这蒙尘的神迹重现往日的光辉。

他轻闭眼帘,并未见到祖神,却借修罗图腾向祖神传递心意:“我要她活着走下神荡崖高台。”

图腾放射出千万丈赭红色神光,照耀怪石林立的不周山,衰草寒烟渐起峥嵘,寂静无声之中,他听到万物滋长的声音,九天上的雷刑余波穿过云层直落在图腾顶端,随后整个不周山骤降急雨。

太初缓缓睁开双眼,正想抬头望天,却好似瞬间通感了高台之上受刑的龙潆,顷刻间口呕鲜血,悉数喷在眼前的图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