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夹杂了太多纷扰,犹如红绳上难解的锁扣,她也只能借此毫无芥蒂与他相伴,不论其他。
烛台烧至尽头,龙潆强行从他的怀抱中撑起身来,随手披了件衣袍草草系上,太初拽上她的手臂,用力要将她带回去,被龙潆以柔克刚地化解掉。
她撑臂靠在窗边,施法取出埋在树下的陈酒,对月畅饮,油然而生道:“万般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
可她手中无杯,只有酒壶。
太初将酒壶夺了过去,就着她饮过的地方喝了一口:“凭你碗大的酒量,还是少喝些。”
龙潆喃喃说道:“其实你想错了一桩事。”
“何事?”
“我并非不爱兰阙,我与他的感情,你是不会懂的。”
太初脸色一凛,明明心知肚明,还是不免为她直白的话语恼火。他遽然抓起她的左手,抚上她食指指腹的红痕,冷声回道:“你与我衣衫不整地躺在同一张榻上,指尖还有饲育那条幼龙的印记,说这种话,你便不觉自己太过分了些?龙潆,你现在是将我用过,就又打算丢了?”
龙潆觉得他最后一句话说得粗鄙,不禁嗔视他一眼,轻轻扯回自己的手臂。仅仅那一眼,太初却像是平复了全部的愠怒,勾手将她揽入怀中,与她一并欣赏起窗外的月色。
距离他们上次一起平静地赏月已经暌违太久了。
“有些事情,是无关风月的。”
“你休同我打这些禅机。”
“太初,你难道不知,有句话说: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便是你我了。”
“龙潆,神生漫漫,我不会放手。”
大抵是烈酒入喉,麻痹心绪,后来,他们竟还平静地谈论起那个孩子。
当时他正将厚重的掌心覆在她的心口,催动法力为她疗愈被魔气打出的乌黑掌伤,龙潆察觉到他的意图,忙将他的手拂开。
“昔年我用三百年修出神躯,不到其他同类三成的时间,已经够快。可在这之前,我却是个千年不开窍的蠢蛋,如此算来,也没快到哪儿去。听焕锦说,你日日倾注精元给它,定然损耗颇深,其实你又何必心急,我们赤骨银龙一脉,都有自己的造化,即便它被我封印,耽误了这么些年,也是无碍的,日后必不会是个凡庸之辈。”
太初顺从她的意思,停止了施法,手却不曾挪开,静静地听她说。
“你们阿修罗族的王位素来只传男子,若它修成个男身,便随你教养,日后继承你的衣钵。若修成个女身,自然是不行的,可我们天族中没有这般成见,我能做得了天君,但凡神意看中了她,我便把她交给师父,只是不知师父还愿不愿意收这个徒孙,仅仅我与璇瑰两个徒弟,便够让他头痛的了。”
他终于开口,却根本不是说及孩子,反而更像与她谈情:“你可还记得迦维罗沙窟那个心痛欲死的雨夜?你的胸口长出攒聚盛放的花印,后来到了天亘山,我趁你入睡后又看了一次,却不见了。”
优昙婆罗有果无花,实为谬论。结果之时,花簇掩藏在根部,不常为人眼所见,久而久之才如是传闻。那一夜,他看到的便是优昙婆罗/花,惊鸿一瞥罢了。
第228章 太上忘情(23)二更
太初坦然同她说道:“你被封寒璧,以心血滋育所谓的优昙婆罗果,尽数为身在劫中的我所食用,我亏欠你。”
龙潆却闭上了双眼,低声答道:“是么?记不大清了。夜色已深,歇罢。”
那夜他鲜有地好眠,一梦至天亮,他梦到她百般眷恋地凝视着他,并主动印上一吻,双眸骤然张开,竟像是惊醒一般,身侧已不见龙潆身影,触及一片凉意。
窗外不过拂晓,远没到该去赴朝会的时辰,他迟钝地察觉到一股不寻常,正想更衣去找她,鼎元殿的仙侍已到紫络阁扑了个空,又寻到上清宫,邀他去见楼池。
太初匆匆赶去,这才知道,她已连夜入了星宿劫。
神荡崖之上,有星宿幻境,非天君不可入内。
那厢伶舟山中,浮帝无声望向窗外,远天一如往常,他却看得见潜藏的暗涌,手中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沉声说道:“她开始历第三劫了。”
璇瑰闻言心头一紧:“天君三劫,第一劫为凡尘劫,引神识锻人躯,阅尽尘寰悲欢。第二劫为雷刑劫,一百零八道雷刑加身,是罚亦是赏。可这第三劫,只知要入神荡崖上的星宿幻境,幻境之中又是什么?洪水猛兽?抑或是心结郁结?”
她无从得知,也只能问早已历经过的浮帝了。
浮帝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却立刻冷静地抽身而出,答道:“星宿幻境,回望一生,不过痛定思痛的折磨罢了。”
璇瑰反而松一口气:“阿潆是最能勘破幻境之人。”
浮帝不禁笑道:“可她唯一一次甘愿沉溺过的,是你的魔渊幻境。”
璇瑰当即定在原地,强扯出一抹笑容,将话头带了回去:“那你呢?你在星宿幻境中又看到了什么?我无法想象这世间会有让你觉得折磨的回忆。”
他的眸子犹如不见底的深渊,啪嗒一声落下棋子,干脆答道:“与你无关。”
好一个与她无关。
太初在神荡崖守了九日。
第十日东方既白,她从星宿幻境跌落而出,周身泛着异样罕见的神光,犹如佛陀塑出金身,三劫圆满。
可她双目紧闭,眉心写满痛苦,伤不在身,而在心。
他上前将她接住,抱在怀中,霎时间执念愈深,绝不肯放。
又十日后,楼池让位,昭告六界,龙潆女君应顺神意,继天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