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同人)太阳和他的反光(3)
很久,很久。我没法再听下去了,我想走。
她却又一次很勉强地开了口,说,哥哥。她有点岔气,每说一点都要很用力地深呼吸。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不可以,祝我生日,快乐?
重伤和失血使她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模糊又虚弱,带着点小心翼翼地渴求。我遍体生寒,一时站在那里动也动不了,只能被迫地转回头,对上她那双依然平静的眼睛。她还是就那样看着我,大概痛极了,连声音都哑了:……能不能,拜托您,帮我结束这一切?
子弹很,珍贵。用刀,就好。
我的眼睛被寒意冻得发疼。咬着牙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火柴,擦亮。现在没有那样的大风,那火柴终于也燃了起来,小小的、摇曳地,晕开了一小团温暖的光明。我将它小心地举在了那小姑娘面前,于是她灰白的脸色也被照亮了一点,看起来很柔和。她还是那样搁浅的鱼一样艰难呼吸着,而我轻轻唱起歌谣,试图安抚盘踞在我们上方的那股翻涌的疼痛。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幸福健康,
祝你自由飞翔。
歌声停下之后,小姑娘强忍剧痛支起头来,鼓足全身力气,吹灭了那根火柴。眼前骤然暗了下来,我在眼睛适应这昏暗、再次看清她的脸之前便掏出了刺刀尖,趁她什么也没反应过来之时刺穿了她的脖子。刀尖割开血肉的声音刺耳又尖锐,她连挣扎也没有就死在了我的刀下——有什么东西荡了出去,又碎了一地。确认她已再无生息之后我颤抖着把刀子拔出来,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拼命将刀刃抵在雪地里摩擦,试图洗净上面沾染的血。周围又归于了磨人的死寂,再没有了那渴求生命的呼吸。
她脸上会带着微笑吗?我不知道。
我第二次没能抽上烟。转头沿着原路踉跄返回,最后终于爬上原先想要去的那处山坡时,我瘫软地躺倒在了坡顶上。现在想来也真是奇怪,明明这小山坡离我们这样近,我怎么会绕得这么远,跑到了那里去……
我垂着头,枯坐了一夜。
部队回来的时候,接近破晓,太宰治不知道从谁那里得了信息,到山坡这来找到了我。或许也因此听说了什么吧,比如我匆匆穿过营地时几近死灰的脸色。即使刚打完一场不小的仗,他似乎也精神不错,端着一碗汤在我身边坐下,自顾自地把碗放在我面前,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去,和我一样望向了前方的茫茫雪原。
我舌根还有些发苦,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汤,问他,你不喝吗?
他不知从哪找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没有看我。他说,我喝过了。然后又笑了,说,不然哪有力气在这和你坐着。
我顿了顿,低声道了谢,捧起碗,像是想要冲刷掉什么似的开始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喉咙烫麻了,我也丝毫感觉不到。太宰治像是被我这样的劲儿惊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我的袖子,却很快又转回头去,什么也没说。我这才察觉到整只袖子几乎都被鲜血浸透了,方才那种好不容易才淡去一点的沉甸甸的东西一下子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我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勉强抑制住将脸扎进雪地里的冲动,问他:你来这干什么?
太宰治摇了摇头,说:敦君说你今天晚上没去换药,让我来看看。手上的血不是你的吧……怎么回事?
我一贯是不会和任何人诉说的,但也许今天的风太大了。我说:送一个小姑娘回家了。
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地方,“回家”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是不言而喻的。太宰治垂着眼没接话,像是没听到。我把手指整个插进雪地里又拔出来,看着那里留下的深深的孔洞,突然觉得很疲倦。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说一遍,但是想到本来也没有打算收到什么安慰之类干巴巴的东西,也就作罢,打算站起来拍拍雪,离开这里。
送回家……也好。太宰治突然这样说。中原,你明明其实很在意吧。为什么要装作这种无所谓的样子?
我诧异地回过头去,只看见他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津轻”,然后向后仰,躺在了雪地上。他正闭着眼,脸上和昨天我们见面时相比多了一点伤痕,也更苍白一点。此时此刻我突然不想走了——或许是突然感觉他会给我一个答案,我重新坐了回去,转头看向他。你觉得呢?我问。
只有你自己知道吧?我给不了你回答。他叹气。中原,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并不比你高明多少。
我垂下眼。很久,才叹得出一口气。
……津轻是你的故乡吗?我选择说些别的。
嗯,这次他终于很轻快地应了一声,然后开始慢慢整理掌心缠着的绷带,我瞥见了一抹血色,因已经干涸而显出浓重的褐。他继续说着:……一个很美的地方,稻田、集市,还有清澈的小溪。我和我弟弟总喜欢去那里捉鱼。不过捉上来的鱼没什么肉,又多刺,并不好吃。但是你应该能理解吧,小时候总是有些东西,没什么特别的,但总让人记很久。
我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玩的叶笛。一片柳叶,光听个声,什么曲子也吹不出来——但我莫名地感到了一点久违的温暖,于是蜷起身子,将脸靠在膝盖上面,问他,那家里人给你寄过信吗?
……以前经常寄,太宰治顿了顿,眉眼低垂着,看着地上已经被风雪侵蚀、变得模模糊糊的两个字,语气很淡,却又无可奈何。后来出了一些事……最后寄来的那封信我还好好收着呢,太宰治说着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轻轻展开,向我展示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已经有点破损,还沾了点血,上面有一个孩子,抱着一只小猫,正开心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