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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野同人)太阳和他的反光(30)

作者: 柳暗花明又一刀 阅读记录

原来敦也参与搜救了啊。这一次应该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了吧。那些俘虏,终于还是被救下来了……真好,真好。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竟然只有这些毫不相关的事情。

我本以为做了三天的建设之后,我是可以很冷静地处理这一切的。但是此刻,我依然手抖得几乎要端不住。我深呼吸着把它们慢慢放在腿上,却怎么也不能相信那还不过一把机枪重的黑盒子竟然就已经是太宰治留下来的全部重量了。大脑慢慢从这几天的雾蒙中清醒过来,我又一次想起森指挥官所说的——搜查队就是国木田独步带领的。那么他和敦,就是除我之外最先看见太宰治尸体的人。我无法自已地继续想了下去:援军部队那时候都看到了什么?燃烧弹扫荡过的地方已经再没有雪了,而尽是薄薄的流水,漫无目的地流着、向外流着,带走了或干涸或湿润的血。他们可能最先看见了我,我应该还在喘气,于是下意识觉得我身边的人——太宰治,也该是有呼吸的。可是当满怀希望地触碰到他被水浸湿的身体时,他们一下子就会发现他早已失去了人类会有的温度,显然已经失去气息很久了。于是就算再怎样不相信、再怎样一遍遍检查生命体征,到最后都还是要把他抬到担架上带走,要和其他死去的战士一样尽快烧掉,否则尸体将越堆越多,要闹瘟疫的……他们甚至没有条件也没办法认真地做入殓,所以送进焚化炉的时候可能还掺进去一些土……一些异乡的土;这盒子甚至可能已经比其他人的都要重一点了……

国木田独步就站在我的边上,沉默得像是已经被什么东西碾压过几次。我想让自己冷静,再冷静一点,可还是无法不去想、无法不去急急地用着我独存的手不停地翻找着。那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东西就摊开在我的腿上,柔软得那么均匀、那么单薄,仿佛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我有点颤抖了。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又试图说些什么让自己不至于陷在那种恐慌里:……好,等到时候、我去看看,辛苦你了……

但其实那时候我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只是在找着,麻木地找着——直到一枚小小的钉尖突然划过了我的手指,刺痛的,把我一下子从那种茫然里惊醒——我几乎是连着就摸到了那一卷纱布,那一瞬间我气都快要喘不上了,翻涌得更多的却是若狂的欣喜……我捏紧它们,小心地从那钉尖上取下,又尽可能慢地掏了出来。

国木田独步本是看着我的状态不对,给我倒了一杯水过来,然而此刻也只能就这样端着杯子哑然站着,显然从没有想到这里面还藏着这样一卷小东西。

我又很艰难地把它们抖一抖,擞一擞,好让它们蜷缩了多日的身体得以展开,重见天日。然而就在那斑驳的纱布自顾自地铺展了我满床、就在我正想要转头感谢、就在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汹涌的酸涩之中,我突然看清了上面的东西——然后我呆住了……我睁大着眼,我半张着嘴,我俯下身去试图看得仔细一点、再仔细一点——好像那样就能驱散些什么似的——然而那上面的东西就这样血肉模糊地、不分你我地躺在那里,让我突然再也无法说出什么话来;在发现自己失去一条左臂时我没有哭,听说衣服被烧掉时我没有哭,在被谵妄折磨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时我没有哭,可是当我看见那从太宰治眼睛上剥落下来的纱布上只有成团的红褐色,甚至连一丁点铁锈的痕迹都找不到时。我失声痛哭。

不,不对。我哽咽着,我明明,我明明写得那样清楚了,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什么都看不清,为什么?

我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试图找到哪怕一句能看清的字句。我不明白,我明明写得那样认真、那么用力了。为什么就是不见了呢?它们到底都去哪了啊?那时候火光下照得那么清晰,我甚至还偷笑着觉得那些字写得还不错的,它们是配得上太宰治的故乡的;我一个字也没有写错,不,我一个标点都没有写错——怎么就是不见了啊?我甚至试图去问国木田独步,可是他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悲伤地望着我。他还是那么聪明,和以前一样。我什么也不用多说,他便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什么?这是一封信,一封寄回家的信,一封死去的战士试图寄回家的最后的信。可现在什么也没了。或许早在我们走出监狱前它就已窒息而死了,或许早在太宰治倒在刑场上它就已被焚烧干净了,或许早在我被那两发子弹打中时它就已溺亡在我的鲜血里了。它消散了,同他一样。

我愣愣地坐着。很久。眼泪流下又干涸。

我又缓缓地将目光移到了那骨灰盒之上。上面的衣物被拿开之后,它便显得愈发方正,并且冷冰冰的了。布料紧缺,本应盖在那上面的国旗还没办法赶制出来,于是到现在为止它都只是空落落地躺着,就好像每天晚上他出现在我的谵妄里时,躺在雪地里的样子。我想要问问他我该怎么做才好,一张嘴却好像又只能说出些由破碎音节组成的“对不起”,可是它始终一声不吭,就这样安静地、静静地躺在我的腿上,不曾怪罪。但我还是有些受不了了,于是动了动身体,向那边倾倒了一些,慢慢把病号服的外套脱下来,给他严严实实地裹住,裹住边角、裹住底部。我想这样的话,他总该不至于感到冷了。

一声长叹。我很轻地将身体的重量靠在了骨灰盒上面。国木田独步慢慢地将手搭在了我的肩上,那属于战友的温度一点点隔着衣料传来,渗进我的心脏,竟让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好像正在被悄悄填补起来。或许这其中也有太宰治给我的安慰吗?正如在监狱里时他紧握住我的手那样;可那时候他欺骗我外面有太阳,现在是不是也在欺骗我呢?他或许其实也很难过很难过……只是他不愿去苛责我,因为那封信或许本来就没有被寄予回家的希望,我让它多存活了这么久,已经很厉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