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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匪(107)

作者: 问尘九日 阅读记录

于是沈琅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丢到他身上。

薛鸷抓住那方绸帕,抬眼看着沈琅。

“擦脸,恶心死了。”

薛鸷缓慢地用那方香软的绸帕擦着脸,但脸上的血迹干了太久,已经擦不掉了。

沈琅叫他起身的时候,薛鸷突然福至心灵,当然其中也有多日未进水米的缘故,起身时他真的觉得脚下有些虚软,只是他有意地让自己晃动的弧度显得剧烈了些。

沈琅好像看到了,但似乎又没有。

有个堂倌出来将他的木辇抬上了门前的矮阶,薛鸷听见他又吩咐另一个堂倌:“画烟,你去厨下吩咐他们备些饭菜来。”

那堂倌应声去了,薛鸷却仍扶着门框站着不动。

“进来啊,”沈琅没有看他,“不是说就快要饿死了么?”

薛鸷这才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暮食才过,厨下还剩下不少饭菜,回锅温一温,很快就热好端上了桌。

沈琅看着这个人一捡起竹箸,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似乎分不清什么滋味,只知道一个劲地拼命吞咽。

一直到薛鸷把桌案上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薛鸷忽然也变得沉默了。他意识到如果再次开口,他们很可能依然会针锋相对、咄咄逼人,争执的那一瞬间,互相对对方的恨意都会达到顶峰。

他下意识地想回避那样的局面。

沈琅让金凤儿把包好的一包银子拿给他:“吃饱了就滚吧。”

“太晚了。”薛鸷说。

他故意把声调放得很低,这样的声音,又是那样一身褴褛的装扮,有意无意地示弱让他显得又有些可怜了:“我没处可去。”

“附近到处都是逆旅。”

“我这副装扮……”薛鸷说,“即便他们不怕,也会要我讲明姓名、籍贯,还要出示路引。”

“你没有?”沈琅知道他们平日出行时都会伪造一些路引文书,“你没有怎么来的东都城?”

“不见了。”

顿了顿,他又看着沈琅说:“真的,没骗你。”

“那你就去路边随便找个地方睡!”

“……冷。”

沈琅皱眉:“前两天怎么没冷死你了?”

薛鸷无辜地:“至少让我换件干净衣服吧……脏成这样,我也回不去。”

沈琅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松了口:“算了。”

“金凤儿,叫他们去备水。”

薛鸷又开始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了,沈琅感觉到了他灼热的目光,冷声道:“算我欠你的。”

他冷笑回视:“也要多谢大当家,我才有机会手刃了那个畜|生。”

薛鸷看向他的目光又渐渐冷了下去。

第55章

薛鸷被安置在了二楼的宾舍内。

等送水的堂倌走后, 他才解衣踩进了澡盆,水略微有些烫了,不知是用什么草药或是鲜花煮出来的澡汤, 这一盆水呈现出淡淡的褐色, 闻着亦有股好闻的香气。

旁边的木架上还搁放着一罐淡粉色的澡豆, 薛鸷拈了一颗放在掌心里, 打湿后揉一揉, 就成了滑腻腻的糊状。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都显得颇有些新奇, 平时在寨里,尤其是夏天, 薛鸷通常像狗一样跳下河去游几圈,就算是洗过了。

过热的洗澡水烫得他的四肢渐渐酸软了下来,他磨磨蹭蹭地洗着, 一直到整桶水都变凉。

正当他在澡盆里冥思苦想, 琢磨自己究竟该用什么借口留在这里过夜时,却忽然听见窗外依稀响起了很轻的“滴滴答答”声。

他终于起身, 摘下架上的毛巾, 一边擦着脸和脖颈, 一边走到窗边伸手去碰。

真的下雨了。

正当他愣神之际, 房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 薛鸷闻声回头, 蓦地对上了沈琅的视线。

门外的沈琅愣了愣。

随即这个人看上去变得有些恼怒, 他伸手将刚开到一半的门又半掩上了:“我不是让金凤儿给你拿了衣服了吗?”

薛鸷这才走到屏风后,拽下架子上那套同楼下堂倌一色的衣裳迅速换上了。

随后他打开门, 一言不发地看着沈琅。

“一个澡洗了一个时辰,你怎么没淹死呢?”

“抱歉……”薛鸷的目光显得有些湿漉漉的,声音很低, “可能是饿了太久,手脚没力气。”

“……”沈琅忍无可忍地皱起眉,“你装什么?”

薛鸷不说话,显得很无辜。

沈琅本来还想说些不太好听的话,可抬眼却看见了他额角那一小道已经结痂了的伤口,话音一顿,只剩下一句:“你走吧。”

“外面下雨了。”薛鸷理直气壮地说,“而且我没地方可去。”

“那是你的事。”

“沈琅……”他低低地叫他。

沈琅看也不看他:“我们好聚好散,多大人了,彼此都别弄得那么难看。”

薛鸷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走。”

“沈琅,我不走。”

他们相遇时就没有什么所谓“好聚”,一直都是薛鸷一个人在强求,如今他自然也不肯有什么“好散”,除非他现在就要死了。

“你不走,好,”沈琅要笑不笑地看着他,顿了顿,才道,“那你那个天武寨呢,大当家舍得吗?”

薛鸷沉默地看着他。

他十六七岁的时候,没为什么人犯过傻,更没有过为那些情啊爱啊哭哭啼啼、死去活来的时刻。

他的少年意气似乎全然泯灭在了糠核糊口之中,那时候的他以为这世上没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了。

所以曾经的薛鸷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像那些私奔的、投河的、殉情的那样不清醒、不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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