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106)
金凤儿一边答, 一边跟着他上楼:“想是早晚穿得薄了些,今晨起来已大好了,没什么大妨碍。”
豫王到的时候,沈琅正在卧房里翻看着几本账册,听见了脚步声他才回头,刚要行礼,豫王却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按:“免礼。”
“不是说身子才好,急着看这些做什么?”
“这两日落下了,”沈琅说,“再拖着不看,我心里不舒服。”
“怎么不开窗?”
“前两日我病着,妈不让开,说怕我又犯头疼,”沈琅放下账册,吩咐金凤儿,“去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金凤儿有些为难:“今日风大……”
沈琅似乎从他的眼神里察觉出了什么,于是道:“开窗。”
金凤儿只好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把桌案前的那扇菱花窗打开了,外边并没有什么风,沈琅的目光落下去,恰好和骤然抬眼的薛鸷对上了视线。
“我才想问你,”豫王说,“那个人,你还没摆平?”
沈琅的眼中露出了几分隐约的惊诧。
“他在对面墙根底下坐了三日,你不知道么?”
沈琅转头看向金凤儿,后者连忙低头,小声道:“妈不让我和你说……”
顿了顿,他才又道:“他一直寸步不离地坐在那儿,也不怕别人看他,我见他这三日连水都没喝过一口,谁劝都不走。”
“疯子。”沈琅说。
底下的薛鸷似乎是看懂了他的口型,眸光微动。
“别管他。”沈琅冷淡地说,“他愿意渴死饿死,是他的事。”
豫王笑了笑,忽然说:“他看上去不大像是普通人。”
沈琅顿了顿,随口道:“地痞流氓罢了,殿下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豫王在他侧手边落座:“是么?你若不方便动手,我叫人解决了他便是了,若只是个普通泼皮,想必料理起来也不麻烦。”
“殿下不必费心,”沈琅道,“小事而已,我自己来。”
豫王盯着他的眼,还是笑:“好,你的事,本王不过问。”
金凤儿给豫王奉上一杯煎茶,闻着便有股很浓的茶香气,他轻轻呷了口,便放下了。
“朝廷起封了一名老将,明日便让他率兵去守边境。”
“谁?”
“陆骁旸。”豫王道,“很老了,年近花甲。”
沈琅有些走神,只心不在焉地回了豫王几句话,后者见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忽然问:“楫舟,你在想什么?”
沈琅说:“这两日睡得太多,脑子有些发懵,殿下见谅。”
“那就不说那些了,”豫王道,“近日我又新得了些古董字画,等你什么时候得闲,来我府上同赏。”
沈琅笑笑道:“好。”
在他的余光里,墙根底下那人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侧对着他这边,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见他终于走了,沈琅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疼痒。像一处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伤口,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痊愈了,但因为被闷得太死,其实内里正在慢慢地溃烂。
他觉得自己一定也疯了,否则怎么会觉得,那个人离开的背影,其实有一点……可怜呢?
*
酉正二刻,天色才渐渐暗了下来。
薛鸷其实并没有走,只是躲进了原来的那条巷尾,到了夜里,他便又回到了那处墙根底下。
他其实知道自己这是脑子又轴住了,知道这样做既傻又丢人,可薛鸷说服不了自己放手离开。
他也承认自己的脑子并没那么好使,他坐在这儿枯想了这么久,就只想了一件事。
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沈琅带回去呢?偷也好、抢也罢,哪怕那个人心里一丁点也没他,他也认了。
薛鸷只要沈琅还像以前那样待在他身边,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那就很够了。
坐在这里的时候,他不想动、也不敢动,怕沈琅一眨眼又跑了。
他就是很不甘心,想不通,也不愿意想通,所以脑子一下便寸住了,这里没有李云蔚苦口婆心地来劝解他,因此他就只能一直寸在这儿。
薛鸷把额头抵靠在膝上,终于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最后期限,等明日一早,他就回天武寨,带一队身手最好的土寇来,然后趁夜杀进去,将沈琅带回家。
沈琅恨他就恨他吧,一辈子都恨他也没关系,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木轮滚动声,紧接着他看见眼前蓦地出现了一双脚。
薛鸷缓缓地抬起头。
“你不想活了,可以往别处去寻死。”
“我没有……不想活。”薛鸷的声音显得很沙哑。
沈琅一只手抓着木制扶手,微微皱眉:“我不是让你滚回你的天武寨,为什么非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薛鸷觉得他说的话很刺耳,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我把盘缠用光了……”
沈琅觉得好笑:“大当家二十六七的人了,好有出息。”
说完他便同身后的金凤儿说:“金凤儿,进去给他包些银子来。”
两人说话时,有一阵夜风缓缓吹过,薛鸷忽然又闻见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兰花香气。
他的眼眶忽然红了,直到此时,薛鸷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渴,也感到了一股没来由的委屈。
原来被他下意识忽略掉的那些不良反应,此时却突然一股脑地全都涌现了上来。
他看着沈琅说:“我好饿……我快要饿死了。”
他看上去真的有一点可怜了。沈琅第一次看见他脸色那么难看,连唇色也发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