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163)
沈琅盯着他的眼睛,还是诚然:“陛下白璧无瑕、无人能及。”
“只是……”
“我先看见他了。”
他的话三分真、七分假,若论此后富贵荣华、权势地位,那自然是跟着燕昭最好,也只有跟着他,他才能不像个废物那般苟活,才能在政事上有所建树。
好像再怎样权衡利弊,他也不该选薛鸷。
可他就是喜欢薛鸷,他对燕昭撒谎了,这世上俊才骄子,在他心里也没人能比上薛鸷。
他恨自己的残疾、恨自己的身体,可薛鸷却俯下|身吻他,吻他最恨的地方。
他们甚至连下辈子都说好了。
第85章
这夜沈琅与燕昭二人不欢而散, 燕昭也只宿在偏殿。
沈琅一夜都没怎么合眼,到了白日里,他便不请自去地到那乾枢殿里等着燕昭。
两人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照旧是如从前那般, 偶尔谈几句国事政务, 偶尔燕昭会提起些从前在东都的往事。
“那时候朕与你才刚相识, 却一见如故, 有如莫逆之交。”
燕昭笑望沈琅:“那一岁你我初识, 朕与你们几个到郊外踏青斗草,朕自以为熟读《群芳谱》等著作, 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那些稀奇话,我却从未听闻。”
“后来朕才知道,那些闻所未闻的稀奇花草, 都是你东借西凑编来糊弄我们这些北人的。”
“你说话时也不露怯, 一本正经的,足把我们几个都蒙骗过去了。朕那时料想, 你这样一个漂亮孩子, 又怎么会撒谎骗人?况你又博古通今, 寻常无论朕说什么典故, 你都知道, 于是自然一丁点都没有怀疑你来。”
沈琅只微微一笑。
燕昭顿了顿, 又很突然地问他:“楫舟, 你究竟是如何看我的呢?是也拿我当知己,还是只是向上爬的一条绳索?”
沈琅先是沉吟片刻, 而后才道:“是陛下将楫舟从温饱的困厄之中解救出来,那时候楫舟便想,今后定要一辈子效忠于陛下。”
“不对。”燕昭看上去并不满意, “你撒谎,那日你只身前去天武寨,已是‘叛逃’过一次了。一辈子效忠,这五个字你已经破过了。”
“况且朕方才问你什么,你答的又是什么?”
说话时他始终看着沈琅,心想,这个人再聪明,也不过还是个尚未变得成熟老练的年轻人,在他眼里,更像是个孩子一般。
沈琅沉默地想了片刻,而后才道:“都有。”
“陛下于楫舟既是知己,也是伯乐,更是兄长。”
“只不是你的‘有情人’。”
“陛下三宫六院,若要寻‘有情人’,多得只怕数也数不清。”
燕昭有些不高兴了:“那些,怎么叫作情?”
沈琅却道:“陛下要楫舟说真话,这就是真话。”
长久的沉默。
沈琅有些后悔了,眼下他该同燕昭谈旧情、说些讨好他的话,即便他不信,可没人听那些奉承的话会不高兴。
可他说自己当燕昭是知交、是伯乐,也并非全是假话,他与他的确有些情谊,只是与风月无关,只是孺慕之情。
也因着那几分孺慕之情,他很没办法看着燕昭那双眼睛撒那种谎,说出那些暧昧撩拨的话语。
……
三月初二。
沈琅因这几日急火焚心,身上复又起了热,这宫里并没有邵妈妈时时盯着他,他不开口,自然也就没人发觉他病了。
这日傍晚,沈琅托了个小宫娥去向燕昭传话,燕昭不知是故意晾着他,还是真被政务绊住了脚,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他才不紧不慢地进了寝殿。
床幔纱帐上除了常年萦绕在这座寝殿内的熏香气味,还笼着几分若隐若现的兰花香。
“玉堂。”有人在帐中喊他的字。
燕昭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发紧,自他坐上龙椅之后,便没有人再唤过他的字,即便是昔日旧友,如今也要低眉颔首地叫他一声“陛下”。
他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只是在明堂上做那个人人都畏惧的天子久了,心里难免也会淌过几分寂寞,偶尔也会怀念起从前在东都时的放纵、与知交友人的亲昵。
人总是贪心不足,即便他如今已是风光无两、至高无上的天子,可心里总还是觉得尚有缺憾。
燕昭抬手一点点掀开那幔帐。
“楫舟。”他也叫他的字,“你要说什么,说吧。”
沈琅眼下靠在榻上,长发披散、柔软地垂落在榻上。
燕昭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略过他的唇瓣与脖颈,他发觉这个人似乎是故意地、将衣襟扯松了些许,露出的那一小块肌肤有着白玉一般的光泽与质地。
他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我错了。”
“你错了?”燕昭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让玉堂不高兴了。”
燕昭总算发现了他面上的烫红,薄薄的眼皮也染将上了一层病态的薄红。
“你病了。”他又说。
“这恐怕是急病了。”燕昭又问,“请太医来看过么?”
沈琅摇头,默了半晌,又故意地盯着他的眼说道:“玉堂,你来摸摸我的脸,看烫不烫。”
燕昭却只是伸出手去碰他的额,顿了顿,才道:“很烫。朕替你去叫太医。”
沈琅摇摇头,却拉着他的手,一直贴到自己烫热的脸上,燕昭只觉得心里猛地一震,他已经不年轻了,这样的心跳,也很久不曾有过了。
“玉堂……我心甘情愿。”
“你想好了?”燕昭的声音有些干哑,“并不是只有今日,你要换他一条命,就要把你自己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