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39)
薛鸷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那个“后来”:“你的腿是后来坏的?为什么坏了?”
沈琅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小时候太贪玩,失足掉进了冰湖里,我醒来,腿就坏了。”
这一次轮到薛鸷开始沉默,他对于豪门大户里的生活没有什么概念,只猜想那样的家庭,若是唯一的一个少爷,怎么说也该是成群的婢仆围着转的,那么多双眼睛只盯着那一个小孩儿,怎么会那么不小心让他掉进冰湖里?
“邵妈妈和金凤儿呢,他们没跟着你吗?”
“不记得了。”说完沈琅便又不吭声了。
这山路小道并不很整齐,不仅弯道众多,还忽宽忽窄,两人在马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虽然沈琅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但薛鸷似乎能隐隐感觉到他其实也有一点兴奋。
打马绕过一个小弯窄道时,沈琅往下边看了一眼,那底下似乎是悬崖峭壁,很深的黑,他心里很怕马忽然踩空,然后他们连人带马摔下山去。
他害怕惊动马,因此只敢轻声地贴在薛鸷耳边:“薛鸷,回去吧。天黑看不清路,万一摔下山怎么办?”
薛鸷闻言抱紧了他,笑道:“那我们就一起摔死,不好吗?”
沈琅沉默了一瞬,马已经走到了宽敞的道上。
“有病。”他这样评价。
薛鸷笑着停下马,偏过脸去吻他的唇,柔软而冰冷的触感,像在吻一片雪。他的手沿着沈琅的后脊骨往上,既轻又重地托住他瘦得见骨的后背:“还生我气吗?”
沈琅不说话,只是第一次回应了他的亲吻。薛鸷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又一次膨胀了起来,像一颗炭盆里马上就要爆开皮衣的栗子。
……
仇二直愣愣地站在夜里。
他晚饭后便和今夜轮值的几个小土寇窝在附近一处哨卡棚里吃酒斗牌,闹起来一时忘了时辰,起身时才发现已经是深夜了。
有个小土寇见他有些醉意,殷勤地要送他回去,仇二把他骂回去,然后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住处走。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看见了那匹马,心里还在想,大半夜的,谁没事牵着马出来晃?紧接着再一抬眼,就看见了上边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两人侧对着这边,看不清脸,但仇二对薛鸷太熟悉了,只那么一个模糊的轮廓身形,他就认出了那个人是他的大哥薛鸷。至于另一个,那样白的一身袍袄,纤尘不染到能折射出月亮的光,寨子里只有那个瘫子才穿这样的衣裳。
一股愤怒的火顿时从他胃里反烧了上来,灼得他心口发烫,仇二想立刻大喊着冲上去把这两个人从马上推下来,可是他竟然没有喊,也没有冲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紧握着拳头。
他有些不敢承认那个人是薛鸷,他分明最痛恨这样的人,可如果这个人是他最敬爱的大哥呢?
仇二直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为什么薛鸷最近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搬到那瘫子屋里去,又为什么那些土寇时而会挤眉弄眼地说起“大爷这些日子心情怪好,每日里总春风满面地笑”。
只有他和傻子一样毫无察觉。
这个晚上,仇二辗转难眠。
第20章
第二日醒来, 薛鸷发现沈琅看上去又有些病蔫蔫的,他反手用手背在沈琅的脸颊和额角上贴了贴,略微有些烫手。
昨夜外头并没有什么风, 薛鸷记得他们也没有在雪地里逗留太久。
薛鸷有些苦恼。他从小到大极少有头疼脑热的时候, 就算生了病, 往往蒙住被子睡上一觉也就痊愈了。
可眼前这个人就好像他从前在说书人口中听闻的……只有富庶人家才喜爱豢养的金丝雀、凤凰鸟, 哪怕只是多喂一口吃的, 或是换了一个不漂亮的笼子, 就会一下子病死了。
沈琅见他皱着眉,很忧愁的模样, 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哑着嗓子叫他“喂”。
薛鸷回过神:“嗯?”
“给我倒杯水。”
薛鸷起身把水壶放在炭炉上温,又回来给沈琅掖了掖被角, 仔细看一看, 这小病秧子脸上已经泛起了那种病态的潮|红。
“头疼不疼?我让金凤儿去叫郑婆婆来给你把一把脉。”
沈琅摇摇头,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难受, 只感觉稍微有一点冷, 因为习惯了缠绵病榻, 这样轻微的起热在沈琅的感知里, 只能勉强算得上是稀松平常的一场小病小痛。
“煎副退热的药来吃就好了。”他说。
薛鸷心里有些愧疚:“早知道不带你骑马了, 大冷的天……”
沈琅打断他:“不要。”
“什么不要?”
“我要骑。”
薛鸷的表情舒展开, 总算笑了:“等你好了我再带你骑。”
金凤儿起来后便跑去叫了郑婆婆, 去的时候只有金凤儿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则是四个人, 除了最要紧的郑婆婆,还有吵着非要跟来的宝儿,以及听见沈琅病了立即便放下手中活计的邵妈妈。
一群人挤在这间小屋子里, 邵妈妈一脸担忧道:“怎么好好的又病了?这些日子不是才续上从前吃的那一副药么,按说应该更好些才是。”
郑婆婆熟练地替沈琅把起脉,她松垮下去的眼皮半垂着,半晌掀起来轻轻扫了沈琅一眼,而后才道:“不碍事,想是着了惊、受了寒,吃上几剂药,好生养着便就好了。”
顿了顿,又道:“他寻常吃的那些药先停一停,怕药性上有冲撞。”
邵妈妈连忙点头说好。
郑婆婆转头又叮嘱了金凤儿一些话,然后将这些人支出屋去,单独同沈琅留了句医嘱。